左侧的窗户大开,秋风灌入,阳光也肆无忌惮地闯进来,幸而窗外海棠开得繁茂,倒是为她造出了些许能安全活动的空间。
林照雪不经意一瞥,往旁边撤了两步,便瞧见窗外挂着个不起眼的香囊——那是她送给衔青的。
若他真是回来取东西的,那应当就是这个了。
她循着房内的阴影四处扫视,视线在触及某一角时骤然凝滞,锐利地投射向拔步床边的镜台。
林照雪迅速靠近,镜台内侧的角落聚起一团灰雾,待她碰上去,那雾便如水入油锅般活跃起来,而后悉数没入她的指尖。
阴气?
她收回手,若有所思地盯着那角落。
死过人的地方多多少少会有些阴气,只需日光曝晒些时日,便会渐渐散去,但这些未散去的阴气汇聚于一角,还形成了灰雾,便有些奇怪了。
林照雪蓦地眸光一闪,当即弯腰朝镜台底部看去,那处角落真可谓是隐秘,就算是天光大亮的白日也笼罩在暗处,让人看不清晰。
要钻进去吗?林照雪犹豫了一瞬。
最终还是找到线索的急迫战胜了心理上的不适,她用衣服垫着手掌,趴下身子钻了进去,抬眸便瞧见上面用血写着三个小字——青石巷。
林照雪眼皮一跳,连忙退出来下楼,她方才到大堂,便听见楼怀川在问话。
“你可知他妹妹如今住在何处?”
“城西青石巷中挂白幡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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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青石巷的路上,楼怀川坐在马车里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
“阿照,日后万不可再单独行动。”
林照雪颦眉,不悦地斜了他一眼,没有应答。
他当还是以前不成?如今她倒要看看楼怀川如何强迫一只鬼守他的规矩。
楼怀川摊开手掌,眼巴巴等着,却迟迟没有熟悉的冷气滑动,要不是左右两侧温度差犹在,他便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如春生所说,患了臆症。
他指尖蜷了蜷,藏进掌心,而后十分倦怠地后靠在车壁上,阖眸缓缓道来——
“其实我初入大理寺之时,也曾查过此案子。可没多久,那时在任的大理寺卿便专程来太傅府上劝告我,说查此案者皆离奇横死,怕是妖邪作祟,若还算惜命便莫要再碰。
后入朝者,对当年那事知之甚少,与你我差不太多,而亲历之人皆讳莫如深、守口如瓶,连告老还乡的都是如此,似乎很是害怕。”
楼怀川顿了顿:“我是当真担心你,才多番阻挠。至于陛下,其实先皇早已留下遗诏,命一批专人来解决此事,虽不知进度如何,但也着实不需长公主殿下来操心。”
林照雪眼睫微颤。
她对这些事毫不知情
无论是皇兄,还是楼怀川,都将她当成一朵受不住风雨的娇花,什么都要瞒着她。
他们希望的长公主,应是无忧无虑,被众人捧在手心,每日只用想着衣裙珠钗是否漂亮精致、吃食是否美味、玩乐是否尽兴的人,好似若让她为其他事情烦忧,便会显得他们有多无能一般。
楼怀川不知何时睁开了眸子,视线涣散地望向她这边,流露出浓重的悔恨与悲伤。
“我当早些告诉你的。可那时总觉得,我的阿照合该是这世上最金尊玉贵、无忧无虑之人,那些繁重琐碎之事,有我们便够了,又何必告诉你,平白惹你烦忧?”
林照雪沉默良久,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你们都在对我好,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来问问我的想法。
父皇母后不在了,便由你和皇兄填补上,而你尤其可恶,明明是最知道我的,却还是变成了他们的模样。”
青石巷不同于那些权贵豪绅的住处,无所顾虑的嬉笑怒骂交织成了一片喧嚣的烟火气,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生动鲜活的尘世画卷。
楼怀川举着伞慢步其中,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甚至有胆大调皮的孩童舔着手中的饴糖,骑在低矮的白墙询问他从何处来。
衔青的家门前挂着丧幡和长明灯,在整条巷子中十分打眼。
他敲了敲门,等了半晌,面前紧闭的木门才被拉开一条小缝,从中露出一只有些空洞木讷杏眸。
“你找谁?”
来人声音稚嫩,气息像是飘着的,落不到实处,一听便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
“我是你兄长的好友,听闻他的死讯,特意赶来祭拜的。”楼怀川透过缝隙向里探了一眼。
门内的人没有回答,依旧戒备地盯着楼怀川。
正当他打算再说些什么时,只见那小姑娘突然上下扫视了番,又开口道:“你是何人?”
楼怀川思忖一瞬,还是如实道来:“我乃大理寺卿楼怀川,衔青此前颇受长公主关照,如今殿下薨逝,我自是要替她照料旧人。”
小姑娘闻言,眸中的警惕松动了一二,门缝开得更大,露出她的半张脸来。
“大理寺卿?有何物佐证?”
楼怀川扯下自己的腰间挂着的牙牌,将其凑近门缝,展示给她看。
小姑娘不知从何处拿了张纸条出来,将其展开,一笔一划地对比着牙牌上的字,确认无误后,才把门大打开,侧身让楼怀川进去。
直到此刻,两人终于见到了她的全貌——
小姑娘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一身缟素,头戴白花,眼下坠着鸦青,身躯娇小瘦弱得仿佛稍微大些的风便能将其吹倒。
林照雪定睛仔细瞧了瞧,疑惑地挑眉。
为何这小姑娘身上的生人阳气这般浅薄,像是那些寿命殆尽,稍不留意便会断气的弥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