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雪得知后,便决定要去。
虽然偷跑出府之后,楼怀川便让于凌将守在公主府的金羽卫都撤了,但终究是皇兄下的禁足令,她也不好太过明目张胆,所以此番出门,并未带上云裳。
昨日林照雪不告而别,以为自己将对方惹得恼狠了的楼怀川惴惴不安了一夜,是以上过早朝后便抱着个精致的花梨木箱,步履匆匆来了公主府。
他垂眉敛目,颀身玉立于门旁,已不知等了多久。
檐下日光掩映,让那鸦羽长睫在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片轻柔的阴影,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像是蒙了层薄纱,再搭上双半阖着的、深邃清冷的眸子,越显俊美无俦,不似人间月。
身上未来得及换下的绯色朝服虽些许显眼,却也为他淡漠出尘的寡欲模样添上些许入世公子的矜贵之意。
倏而,余光中划过一片翻飞的月白色裙角。
楼怀川瞳孔乍亮,他立即抬头看去,对方却视若无睹地与他错身而过。
“殿下?”他眉间轻拢。
见对方依旧没有停留之意,便又唤了声,却还是没等到对方回眸。
楼怀川有些不知所措,被无视的恐慌顷刻攫取了他的心脏,催促着他迈开步子跟上去,楼怀川长臂伸展,却在将将触及林照雪的手腕时,被人猛地拍开,原本白生生的手背上旋即浮出一片刺目的红。
他惊愕抬眸,闯入眼帘的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她沉沉地与他对视,锐利的神情中带着难掩愠怒的厉色。
楼怀川呼吸骤沉,略带惶惑的眸间覆上一层厚厚的阴翳,他唇线拉直,胸间像着了团足以洞穿肺腑的烈火。
他不说话,林照雪自然也无开口的兴趣,她果断转身上了马车。
“殿下莫要再碰那个案子。”楼怀川的嗓音低沉冷肃,明明是个文臣,此刻周身的气势却好似那些个沾染了杀伐之气的武将。
对方没有应答,耳边唯有涂饰着金漆的马车车辙行驶于地面的声音。
楼怀川怔忪地站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消失在拐角,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苍白得不似活人。
扣住梨木箱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包银的边角或是有些锋利,在指腹上划出了道小口,洇出血滴,却丝毫没有引起主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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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正值街上热闹之时,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自从神女变妖女,降下“皇室子三十而亡”的诅咒后,燕南朝堂动荡多年,百姓的生活多少也受了些影响。
如今这派闹市街景来之不易,马车中的人却无心欣赏。
铺天盖地的愧疚仿佛一层层厚重的棉被压得林照雪喘不过气来,她疲累地倚靠在车壁上,明明是闭着眼,面前还是如走马灯般划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庞。
丹野离家的那年,才十三岁,是家中备受宠爱的独子,家境虽说不若高门豪绅,却也算得上是殷实。
他们一家行善积德,受人爱戴,祖母更是整个镇上出了名的大善人,当年仙逝出殡之时,家家户户都沿街掩面相送。
但祖母去世后不久,丹野便险些被人从家中掳走,恰逢父亲归来撞见,为护他与黑衣人缠斗,打斗的声响引来了母亲和祖父,三人齐力阻拦,才让丹野顺利逃走。
只是待风声过去,他趁夜色从躲藏了多日的山洞离开,偷摸回家时,便看见那熟悉的院坝中只剩三副即将出殡的薄棺。
镇上的衙门因迟迟寻不到凶手,便推断是失踪的丹野丧心病狂,发疯杀了自己一家,草草了事。
他悲怒交加,唯一的念头便是上京告御状。
丹野离开的时候,身上只有祖母为他求的玉佛,没有半点儿盘缠,所以他只好做起了乞丐,一路乞讨而来,谁料方至京都,便被京都圈上地盘的乞丐团团围住,戏弄取乐。
躲避间,挂在胸前的玉佛不慎露了一角,被眼尖的乞丐们发现后,便一拥而上地抢了起来,他那时护得太紧,惹得乞丐们恼羞成怒,差点把他活活打死。
幸亏林照雪的马车路过,乞丐们的哄抢挡了她的路,引起了她的注意,顺手将他救了下来。
可如今,丹野还是死了。
因为她的疏忽,因为楼怀川那被她纵得变本加厉的独占欲和控制欲
一切都是她的错,她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原谅几次三番坏自己事的楼怀川。
分明在丹野临行前,她还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自己会护他平安归来的
终究是她对不住他。
不多时,御驾在一处小楼前停下。
小楼红漆碧瓦、层楼高起,每层的飞檐处都悬着盏黄纸灯笼,中央横挂着泥金彩漆的牌匾,上面是飞龙舞凤的“红楼馆”三字。
白日的红楼馆还未营业,与外街相比,稍显冷清,但在这条寻欢作乐的烟花柳巷中便不足为奇。
林照雪被扶下御驾,吩咐好车夫,单手提着裙摆上阶,在紧闭的镂空雕花的木门上轻叩。
少顷,有人将门拉开,是红楼馆的老板柳娘。
“殿下来得正好。”
惊讶的情绪只在初见时于柳娘的脸上掠过,很快便隐去了,她侧身让出道来,引着林照雪直奔红楼馆寻常不待客的后院而去。
眼前是一道挂着不起眼的藏青色布帘的拱门,还未踏入,便隐隐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啜泣之声。
林照雪脚步停滞,双腿上像是绑了块巨石,重得她抬不起来。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敢进去。
柳娘已然为她撩起帘子,林照雪咽了咽干涩的喉口,偏过头将眼角渗出的泪珠擦去,狠狠深吸了口气,才提脚迈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