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严
楼照林早上起来,发现自己胸口上莫名出现了一大片濡湿。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火气旺,身体太热,衣服居然已经被烘得半干,只留下皱巴巴的湿痕,委婉地诉说着昨晚在他安眠时他所不知道的故事。
楼照林忍不住地想——
连星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哭的呢?昨天晚上又做噩梦了吗?是哭着醒来的吗?还是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睡着过呢?
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呢?
楼照林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从小到大真正做到了不愁吃不愁睡,这也是他身体这么健康强壮的很大一个原因,然而他却第一次如此厌烦自己的心大和茁壮的身体。
如果他能再坚持一会儿忍着不睡,是不是就能发现连星夜的异常了?如果他能在连星夜哭泣的时候第一时间醒来,是不是就能第一时间将连星夜抱进怀里亲吻和安抚了?
一个生病的人和一个健康的人的差别不仅仅是身体,还体现在了饮食起居、衣食住行等各种生活细微的方面上,更别说还有心理认知跟情绪波动上的不同。
楼照林衣襟上连星夜留下的这片泪,不过是冰山一角,却在此刻残酷地剖开了一个现实。
一个健康的人,真的能够长时间和一个生病的人生活在一起吗?
健康的人会不会被生病的人影响心态?也变得不再健康?
生病的人看到健康的人每天在自己眼前笑得幸福,是否是一种残忍和精神上的虐杀?
连星夜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起了床,而楼照林一觉睡到自然醒,这才后知后觉地摸到自己身边的被子里,早已一片冰凉。
楼照林突然觉得,自己健康的身体对连星夜来说,可能是一种罪过。
……
早上徐启芳又来了一趟,特意给连星夜送来了昨天布置的作业,楼照林大开眼界,终于知道连星夜对成绩的执着来源何处。
楼照林的书桌就跟他这个人一样豪放不羁。
但家里保姆不会动他的东西,他爸妈更不会随便进他的房间,以至楼照林的草稿本每次只写了一个名字就会无缘无故地失踪。
不过今天不一样,今天他的书桌将迎来它这一生唯二的主人。
楼照林干脆掏了一个空箱子出来,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扫到箱子里,勉强腾出来了两个人的座位。
“真好啊,我们在学校里当同桌,到我家里来还是继续当同桌。”楼照林的手臂跟连星夜的紧紧贴在一起,连星夜依然穿着长袖,但卧室里开了空调,他不会热。
“是不是有点太挤了?”连星夜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除了手臂,他们的大腿也互相碰撞在一起,楼照林的身体总是像火炉一样旺盛燃烧,隔着裤子都能感受到他不断攀升的体温。
其实楼照林的桌子没这么小,但他只清干净了桌面一小块,能趴着的也只有那么一小块。
连星夜不禁用怀疑的目光看向楼照林,觉得这个人可能心思不正。
“对,我就是故意的,”楼照林笑着搂过连星夜的腰,“人家喜欢你,想跟你贴贴嘛。”
连星夜一时无言。
这个热情的少年总是见缝插针地对他诉说着喜欢,直白又纯真,如果是高中之前的他,但凡是再早一些的他,再健康一点的他,一定不会像此时的他一样不为所动吧。
“好好做作业吧。”连星夜用笔杆敲了敲楼照林的胳膊。
楼照林笑嘻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趁着连星夜发愣的时候,已经飞快摸出一个本子,装模作样地用笔划拉起来。
连星夜也不好再说什么,也拿出了英语试卷开始做阅读。
一旦开始学习,他总是很快进入状态。
他一目十行地扫视,把他觉得是重点的单词画出来,不认识的单词单独做记号。
速读结束,他望着面前几乎画满了整篇文章的记号,沉默地拿出了词典,然而当他翻找到第一个单词后,一时竟愣怔无言。
旁边赫然是用他的笔迹写的例句。原来这个单词他昨天已经翻过一遍了。
他挠了挠又开始吵闹的耳朵,下意识急躁地在抽屉里抓了抓,想摸一摸石头,用坚硬的触感让自己冷静下来,手摸到空荡荡的大腿后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学校,没有他的抽屉。
“你想抓什么?我的手可以吗?”楼照林笑嘻嘻地握住连星夜的手,喜爱地捏了捏。
连星夜吐出一口气,把字典放回去,指着试卷上另一个不认识的单词问楼照林:“这个单词读什么?”
楼照林扫了一眼,没有经过任何思索便自然而然地念了出来,音调委婉动听,如同录音磁带一样悦耳。
连星夜把含义和音标记下来,心中没有丝毫意外,他在学校听过楼照林读英语:“你的读音很标准。”
“因为我小学之前是在英国念的书呀,每年假期也会出国玩一段时间。”楼照林悄悄把下巴搁在了连星夜的肩膀上,看他纤细的手指写出的苍劲锋利的字迹。
跟连星夜漂亮清俊的外表不同,他的字劲儿劲儿的,看起来特别火辣。
都说见字如见人,这是不是说明,连星夜的内心其实是一个特别火热豪放的人?
楼照林乱七八糟地想。
“哦,难怪我小时候没有见过你。”连星夜又指了另一个单词,继续问他。
楼照林漫不经心地读出来,心里却在回味连星夜说那句话。
这话说得有意思,就好像如果他小时候没有出国,他们就一定会相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