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的朝夕相伴,付清秋知道师无涯在这汴京犹如池中浮萍,根本无处可去。
天边霞光四散,庭中松柏恒恒长青,耳畔尽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凌乱长发披散在身后,随风漾起墨色长河。
云露和绿柳跟在付清秋身后,绿柳小声嗔怪道:“你为何要告诉姑娘这些。”
“姑娘的病才刚好,你要让她在神魂失守你就安心了吗?”
云露低眉垂首,顿生愧疚,她哪里想得这么多,不过是因为付清秋在意师无涯,她才来通禀,更何况往日绿柳也曾为师无涯说话。
付清秋慢下步子,一步一顿,绿柳见她脚背上泥渍血痕混杂,心疼得直蹙眉。
绿柳道:“姑娘何苦呢。”
付清秋泪眼朦胧,她停在正厅门前,堂前韦氏和付彰端坐上首,付高越与付远衡分坐,师无涯一袭绀色长袍云纹劲装,以缨高束墨发,一身干净利索,一如当年他身无一物来到付家。
如今他也要这样离开付家了。
“师无涯。”
付清秋鼻尖一酸,狼狈又可怜地出现在正堂,师无涯愕然回首,目光游移。
“师无涯,我不喜欢你了。”……
月光皎暇,银辉遍地,凉薄夜风吹动柏叶,风声萧索寒凉,裹着淡淡的土腥气。
正堂里的几支灯烛明灭扑朔,映照着堂外单薄纤弱的身?影,这几个月以?来,付清秋频繁生病,神思衰竭,如今她?站在门口,犹如春日残柳,一吹就倒,无枝可依。
疾风乍起?,她?长发及腰,被风翩翩吹起?,一双红肿泪眼,无助可怜地望向?师无涯。
韦氏骤然?一惊,滚烫的茶水打泼在身?上,打碎了建窑兔毫盏,李妈妈皱眉道:“夫人当心。”
付高越急急起?身?,朝她?频频使眼色,“你做什么!你病好了吗,就跑出来,快回去!”
“清秋!平日里的学的闺阁礼仪去哪儿了,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的?”付彰指着她?,愤然?道:“我平日对你是不是太过纵容!让你在这个家?里无法无天。”
付远衡长眉深蹙,厉声道:“清秋,你来见客作甚,快回去,衣衫不整,全然?不顾自己的名声了?”
李妈妈见势上前?去拉住付清秋,低声劝道:“二姑娘,这会子不便?见人,快些回去,晚些时候再来罢。”
师无涯从?容坦然?地看着她?凌乱无措的模样,他蓦然?哼笑出声。
“付二姑娘,你真可怜。”
付清秋固然?知道她?此刻有多狼狈,但?这些都不重要,她?不管不顾地甩开李妈妈的手,忍着痛走到师无涯身?前?,仰头问他。
“师无涯,你还有家?吗?”
她?像从?前?一样,去窥探师无涯眼底的情绪,还是什么都没有。
可今日,她?总觉得师无涯是松快高兴的。
师无涯往后退,唇边含笑,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付清秋,你为何跳金明池?”
“我知道。”
他说话的声音如此轻,却让付清秋心口一窒,顿感惊诧。
师无涯懒懒地直起?身?,眉眼带笑,轻轻挑眉,戏谑道:“付二姑娘,你赖上我了不成?”
“师无涯你诨说什么!你怎可如此诋毁清秋的名声。”韦氏怒从?中来,指着师无涯道,“清秋何须赖着你,你也?不瞧瞧——”
李妈妈忙喊了韦氏一声,韦氏止住话头,哼了声。
付彰眼见场面?混乱正要出声,却听付远衡平声静气地道:“无涯,有话便?坐下来好好说。”
“是啊,师郎君先坐下罢。”李妈妈笑着打圆场,却见韦氏一个眼神过来,便?知是要人退出去。
李妈妈将堂外的女使婆子支走,她?也?只守在门外。
付清秋长舒几口气,轻声道:“师无涯,我不赖着你,你喜欢姐姐,我愿意?退婚,你留下来罢。”
付远衡凝神看付清秋,无视她?的话,凛然?对师无涯道:“无涯,你若要搬出付家?,我们自然?不会拦着你,可若要论婚约之事,还请你说个清楚。”
付清秋在等师无涯给?她?一个答案,她?可以?不再追着他,可以?放手把他让给?姐姐。
师无涯没有家?了。
这是付清秋自小便?知道的,即使师无涯不喜欢她?,她?也?不愿见他无家?可归,纵使那个家?不是她?。
付清秋虽如此想,却从?未和他提过。
师无涯眼中毫无波澜,漫上些许嘲讽,好似在说“付清秋,只有你有家?吗。”
“付二姑娘,这婚我自然?是要退的。”师无涯不紧不慢地道,“大哥也?莫急,总得将事情说清楚不是?”
付清秋腹背生寒,身?心俱疲,她?不明白师无涯究竟要做什么。
师无涯从?怀中拿出当年在杭州时纳彩的草贴,时过境迁,十二年过去,那一封文书仍旧完好无缺,胜过昨日新纸。
付彰见那帖子,眼前?一亮,师无涯既拿出了草贴,自然?也?会交换青玉镯,这样总算是了却了心头大事。
韦氏见此气消了一半,直盯着那草贴。
付高越面?色凝重,“你——”话还未说完,付高越摆摆头,上前?去扶着付清秋,这一扶才叫他知道,这个妹妹身?子骨有多单薄,心中不自觉地担忧起?来。
前?些日子才受了惊,如今又要眼看着喜欢的人退婚。
付清秋望着他,不着一言,她?没有话说了,师无涯把她?的话全都打了回去,退婚也?是迟早的事,她?早就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