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山路非常难走。
张海楼已经习惯了黑暗,也不用他自己的腿走。马驮着他往前,非常省力。
根据雾琅花渣的说法,这个新娘子应该要嫁去比较远的地方。可能是百乐京以外的另一个寨子。
百乐京后面还有五个大寨,这五个大寨围绕洗骨峒而建,与百乐京三千多户并称六大寨。其中百乐京最靠外,合族混居,也最为繁华。
而这几个寨子往后,也就是大山最深处,还有一个鬼水峒。在这里还有一个寨子,十分神秘。雾琅花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他也没进去过。
张海楼将他说的信息,将另外五个寨子按照远近顺序分别标为一号至五号寨。
雾琅花渣虽然靠武力吃饭,但不是正经的土司和大官的家奴,地位很有限,知道的东西也很有限。他最多只进到百乐京后的第二个寨子,也就是二号寨。
二号寨以烟土为主要货物,经常会有卖烟人去进货,然后运送到百乐京及其以外的地方。
二号寨的烟土生意分两部分。一部分是一号寨、百乐京和外界的生意,这一部分叫作走金路。这一部分生意最赚钱,面对的客户最多。
另一部分,就是二号寨往后的几个寨子的烟土生意。这一部分叫上天贡。因为越往后面的寨子,越神秘莫测。他们可能没有外面的寨子繁华,但很有实力。上天贡没有走金路赚钱,但也是非常重要的“渠道”。
烟土在南疆特殊的地位,也让二号寨有了立足的根本。
六大寨和鬼水峒的土司各有想法,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而张海楼这个新娘,今晚就要在最近的一座飞坤爸鲁庙过夜。他问过雾琅花渣知不知道新娘的婆家是什么人,这个年轻人只说不知道。
“雇我们的人非常有权势,听接亲的人说是个大官。我们拿钱办事,这种东西不好问。不过阵仗这么大,对方肯定是个狠角色。”
雾琅花渣当时看着张海楼的脸,又觉得应该没人能比这家伙邪门儿,干脆就停止渲染恐怖气氛。后者也没继续问。
在三大峒里,还有能比飞坤爸鲁以及他的信众更厉害的人吗?以他贫瘠的见识来看,应该是没有的。
张海楼抓着缰绳,耳边只有银饰时不时碰撞的轻微响动。他只觉得好笑。飞坤爸鲁的信众算主持公道的一方,新娘也确实进行了求助。然而这些人不仅没有表现出畏惧,反而更加坚定要送亲。
最让他想不通的是,连新娘都知道这事儿不合她的意,要问飞坤爸鲁讨公道。
这群人却还要住在飞坤爸鲁庙里,难道不怕信众找过来算账?
这世间的事可真稀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所以张海楼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因此行事诡谲。
马的脚程很快,后半夜的时候,一座制式十分简单的庙宇出现在眼前。这座庙宇和汉人文化中的样式完全不同,带着很浓的异域风情。
领头人拉停了马,其他马立刻停下脚步。紧接着他跳下来,将手伸到张海楼身侧。张海楼扶着这个人的手下马,然后被团团围住,进了庙里。
庙中正殿神龛供奉着一尊神像,面目十分狰狞恐怖。脚下踏着一只麒麟瑞兽,左手抓蛇右手握刀,身披烈焰威武雄壮。乍一看还以为是个邪神。
在传统神话里,避邪镇灾的神明大多长相凶恶。为的是妖惧鬼怕,才好震慑宵小。就像外国佬的天使最开始也长得非常抽象一样,本质来说是一个用途。
这样一想,飞坤爸鲁的神像长成这样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如果那些信众有和自己一样的纹身,那就说明飞坤爸鲁这个真实存在的人和自己差不多,应该是个正常人。
张海楼忍不住脑补这哥们到底长什么鸟样,才能演化出这么抽象的信仰表现。
他胡乱想了一通,只感觉脑壳都要炸了。蛛丝马迹,草蛇灰线。情报分析从前有专门的人干,现在什么都得自己来,还真有点不习惯。
但张海楼向来不吝大胆假设。
从人性的角度来说,万一飞坤爸鲁的信众已经和这个新娘的婆家同流合污,收了人家的钱不管事呢?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那些人簇拥着张海楼进庙里休息,几个戴着蓑笠的阿匕族人在地上打好地铺,让新娘在上面歇息。
这已经是荒山野岭露宿的最好条件了,可见这群人对新娘非常恭敬。
一般的飞坤爸鲁庙里都有专门值守的人,但这些人找了一圈没看见庙祝,以为是下山去了,只能不问自取先拿庙里的柴生火。
张海楼正躺在地铺上想事,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脚步声纷至而来。
……
张千军被雾琅花渣推搡着走了两步。飞坤爸鲁庙在晦暗的夜色下显得有几分诡异和恐怖。
如果再飘点乱七八糟的破草残布,那就跟他的职业专业对口了。
但现在来看,庙里已经有一队人马。正是先前林子里送新娘子那些人。
“你们的庙都不留庙祝的吗?”
听见张千军的问话,雾琅花渣回答:“有倒是有,而且不止一个。飞坤爸鲁信众很多,每天在这里供奉的人都不少。今天确实冷清了些。”
看着这汉子认真的模样,张千军松了松被捆着的手,心想你这是冷清了些吗?分明没有供奉在这里啊!
他们距离庙门还有一段距离,马全部拴在林子边缘的树上。这支兼并送亲和接亲的队伍人太多,以至于一时间望去全是马。
几个姑娘走在最前面,走着走着,黑暗里忽然出现几点稀疏的绿色荧光。
那些荧光就在地面附近,随着人群走动的动作明明灭灭,仿佛鬼火。
张千军立刻不走了,指着那些光问:“那是什么东西?”
他身后的雾琅花渣也不走了,眨了眨眼睛再仔细看,却现那些荧光已经全部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