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人。
准确地说,那是央夫人、靳莽合二为一的形象。
然而酣战几刻钟后,风知仍然无法从靳樨手里讨得好处,更遑论杀了他。
倏尔,一支响箭蹿上天空,那在如此乱局之中如此细微,却还是被靳樨精确地捕捉到了,风知还没回过神那代表了什么,只见靳樨神情一凛,招式一变,狠辣起来,在风知的胳膊上戳了一个洞。
风知暗叫一声不好,后知后觉地环顾四周,兵士们皆是一片慌乱,既是因为疲惫,也是因为突袭和大雨,更是因为没有得到主将的命令。
然而此时此刻再退也来不及,风知骂了一句什么,干脆露出破绽引靳樨近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长枪尾部藏的一柄刀,眼疾手快地就捅了下去。
仿佛已经能看到靳樨断气的一瞬间,风知难以克制地笑了起来。
出乎风知意料之外,靳樨在近身的前一刹那便俯下身,短刀削去靳樨的头盔,他却在同一时间斩下了风知坐骑的前肢,马立刻摔了个趔趄,风知也失去平稳,“乓”地像颗石头在地上囫囵滚了两圈才停下,还没转身爬起,尖寒的剑光已经近在咫尺!
雨滴在泥地上砸出一颗小坑,倒映出风知放大的瞳孔。
这是风知活到现在离死亡最近的时刻。
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马蹄声一个人横冲直撞过来,那人一只脚勾住马镫,以几乎快掉下来的姿势,艰难地把风知捞了起来,旋即此人大吼:“风知在此!肜军将士听令!放他们离开!!”
“收兵!!!”
靳樨认出来了那个人,那是子人真。
刹那间,数万思绪穿过靳樨的脑海,他意外地没有缠斗,看着那俩人的身影消失,靳樨叹口气,勒马而归,当夜,戢玉终于冲破围堵,三军在大本营汇合。
漆氿还是昏迷不醒,此战蓝典亦重伤在身。
漆汩在救漆氿出来的时候,看过朱照为二人匆匆包扎上药后残留的箭头,当即就觉得不对,然而当时的情形来不及多想,只是先脱身为计。
“有毒。”漆汩查过箭头,皱起眉头,心乱如麻。
“什么?!”朱照整个人都不好了,非常焦急,“能解吗?”
眼下霜缟君不在,漆汩压根比不上霜缟君的医术,只得尽力一试。
漆汩回头看了一眼塌上昏迷着、脸色苍白、嘴唇发紫、额上不停冒汗的漆氿,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去,道:“随军郎中都叫来,我们一同商议。”
一溜的郎中们少顷入帐,一个接着一个给漆氿探脉,却没一个人说话。
仍然是倾盆大雨,砸得众人心情如同热锅中的蚂蚁。
戢玉忍不住了:“到底是个什么事!你们能不能别装哑巴!”
“这……”一名上了年纪的郎中欲言又止。
漆汩掐了下自己,心平气和地道:“我知道殿下中的乃奇毒。”
郎中们纷纷看向他,漆汩接着又道:“我曾经也学过医,只是学业不精,如今请诸位来与我一起斟酌,为殿下配解药,若有什么,我一力承担。”
他的嗓音在不大的帐子里显得极为铿锵,少顷,一名郎中试探着问:“大人您是?”
“少傅宁七。”漆汩说,手指微微颤抖,面上仍平静地道,“开始吧。”
帐子里的灯火亮了一夜,快日出时,靳樨进去给漆汩送参茶,漆汩喝毕在他怀里打了个盹儿,迷迷糊糊醒来后,又马不停蹄地继续试药,靳樨陪了一会儿,出门去给漆汩拿饭,没想到戢玉也在外头,看到他立马走过来:“骊兄。”
靳樨:“嗯?”
“我听说长河的东家会医,天下无双。”戢玉问,“为何不请少君来?”
“少君已经离开了。”靳樨答。
戢玉:“什么?!”
靳樨回头看他一眼,一面接着往前走,一面解释:“半月前少君已经辞别去云游,快离开前他给阿七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在肜国绎丹的文丹大人被秘密追杀囚禁,不见踪影,还是大巫葛霄拼命保下文丹。”
戢玉明白了:“所以你们才察觉到炚肜盟约可能有变。”
“传信已经来不及了。”靳樨说,“阿七和我决定直接点兵过来,幸好赶上了。”
“那殿下的毒?”戢玉喃喃地道。
靳樨瞥他一眼,没有说话,去接着给漆汩备饭食了。
经过几乎三日不眠不息,在漆汩回忆起的霜缟君医术上的独门方子的基础上,又由漆汩的领头,十多名郎中在下终于商量起三个可堪用的方子,却缺少药引,几人无比踌蹰,虽见漆氿奄奄一息,但谁也没有拍板的勇气。
这日子丑交替之时,漆汩靠在靳樨怀里又眯了过去,不久后也不知道何时何分,忽然惊醒,环视四周,郎中们也都横七竖八地睡熟了,连靳樨都睡得深沉,失去了一贯的敏锐,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点灯,心中慢慢腾起疑惑,漆汩下意识回头一看,塌上空无一人,顿时全然清醒了。
“醒醒!靳樨!”漆汩捏捏靳樨的脸颊。
靳樨竟真的醒了过来,迷糊了一瞬就清醒过来,就着抱着漆汩的姿势站起来:“怎么?”
“二姐不在!”漆汩焦急地说。
漆氿身负重伤,还有奇毒,怎么会独自消失不见。
靳樨也知道情况不对,漆汩从他怀里挣脱,向外跑去。
一踏出帐门,漆汩又愣了。
这片本应该人潮汹涌的大本营竟然像什么人都没有一样空寂,连巡逻兵也不见,帐布在风里猎猎作响,四周不闻人声,篝火筚筚拨拨地自顾自燃烧,而就在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漆氿沐浴在银白水净的月色下站定,望向天际,好像在等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