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鱼午一愣,像是没想到会从姬焰口里听到这样直截了当的夸奖。
漆汩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儿,心道:有事!便赶忙后退一步和靳樨并肩站着了,和靳樨咬耳朵说:“感觉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
靳樨握紧了漆汩的手,多看了一眼长鱼午身上的红色,才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
“你陪了我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姬焰温和地说,双眸里只有长鱼午一个人,他道,“我无能,不能给你一个盛大的成婚典仪,今日从简,小午,你愿不愿意……”
长鱼午瞪大了眼睛,听见姬焰那温柔的问句收尾。
“……愿不愿意同我拜堂?”
刹那间,一股澎湃的情绪冲击了长鱼午的大脑,被这个问句冲得头昏眼花,几乎在他都没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圈就已经本能地红了,眼里只有含笑的姬焰一个人,他确信,无论姬焰是什么身份、来自哪里、姓姬还是姓别的什么,他都愿意陪着姬焰,一直陪着。
见没有回音,姬焰温柔地又问了一遍:“小午,你愿不愿意同我结亲?”
“愿意!”
话音刚落,长鱼午就颤抖着嘴唇迫不及待地说,径直冲了过去,扑进姬焰红色的怀抱里,他这才发现姬焰黑色大氅之下,也是赤红的布料,织金的兽纹,二人如同新婚夫妻一般。
漆汩也没想到姬焰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就在天色昏暗,下一刹那就会完全暗沉下去的时候,姬焰却点起了一盏尽管也会一起熄灭,却更明亮的灯盏。
“小汩,你替我们作证吧。”姬焰笑着说,吃力地站起来,黑色大氅滑落,两件极为相似的红衣似乎点亮了仿佛已经褪色多年的蓬莱殿,他在长鱼午的搀扶下,转头慢吞吞地跨过门槛,走出殿门。
“去祠堂。”姬焰温和地说,“宣告你我结为夫妻,可好?”
长鱼午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漆汩和靳樨慢了一拍才跟上,他忽然想起什么,翻来覆去地查看姬焰给他的荷包,面露惑色,靳樨问:“要打开看吗?”
漆汩却想起姬焰的强调,犹豫半晌,还是放弃了,揣进怀里:“没事,听他的话吧。”
天子已经许久没有走在紫微宫的宫道里了,更别说二人都一副即将结亲的模样。
红衣灼灼,像两束火焰燃烧在雪原之中。
姬焰走得极慢,长鱼午也耐心地搀扶着他,俩人似乎希望这条算不上多漫长的路能就这么一直慢悠悠地、安安稳稳地一直走下去,走一辈子才好。
晋兰就等在殿外,褚飞听到消息亦赶过来,还带来了他的父亲,接着便是薛音、连乔、罗蒙,和禁军、在紫微宫里忙碌一生的老宫人与朝中的老吏。
渐渐的,跟着的人越来越多。
不远不近地跟在姬焰、长鱼午身后,用目光一直护卫着。
尽管宫中只有过年的简陋红绸。
尽管西亳内外鸦雀无声。
在姬焰与长鱼午眼中,却依然是仪仗千里,整座西亳都洋溢着祝福的声音,血亲含笑,巫官唱着庆贺的歌,跳着庆贺的舞,在队伍之前开道,吹奏的乐声上可达天,连天上的神明都会高高兴兴地睁开眼睛,为他们祝福。
这是有史以来最简陋的、最奇怪的、最仓促的天子婚礼。
但是新人并不在意。
他们的手紧紧牵在一起,眼里只有彼此,什么死亡、命运,都不会在他们走向幸福的路上留下痕迹,他们确信在未来的长久的人生中,除了快乐,将没有其他任何答案。
即使这个所谓的“之后”,其实只有一个月、一旬。
或者哪怕只有一天而已。
终于,他们终于走到了用以安放先祖灵位的祠堂。
灯火通明、帷幔垂地,烛火盏盏,目不暇接,仿佛天上的星辰来到了人间,汇聚成暖色的火焰海洋。
“来——”
姬焰牵着长鱼午的手,眼眸里仿佛盈了弯映着月色的溪水,既明亮,又温柔,长鱼午自觉要溺毙在那秋水般的眼眸里,久违的,他再次看到了当年令他魂牵梦萦、一见钟情的神色——原来从来不曾消失过。
他们紧紧抓着手,在灵位面前摆好的蒲团跪下。
“先祖在上。”姬焰说,语气虽轻,却极其沉稳,“不肖子孙姬焰携妻长鱼午,拜见祖宗万灵。”
他的话音微微一顿,长鱼午心神微动,察觉到姬焰的呼吸急促。
姬焰想起谁,叹口气,最后说:“愿大成孝孙有庆、神保有飨,以介眉寿,万寿无疆。”
说罢,他深深地俯下—身,额头触到自己的手背。
灵元神兽的塑像睥睨四周,宝石镶嵌的眼珠一闪一闪,锐利的阳光探进殿内,像一只巨大的翅膀,照在他们二人的头发上,犹如笼着一层金纱,好半晌,二人才直起身,瞧见彼此眼里的泪水痕迹,却还是笑着。
“哭甚么?”姬焰轻轻地说,屈起手指在长鱼午的眼角刮了一下。
“没哭。”长鱼午稍侧过脸,说,“我在笑,陛下。”
晋兰临危受命,小心翼翼地捧着红线系着的两瓣匏瓜走进殿内:“陛下,殿下,请同饮合卺酒。”
二人各自接过,仰头饮下,酒液入口香甜,掺在匏瓜微苦的气味里。
“共饮此酒,同甘共苦。”晋兰说,“祝陛下、殿下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承你吉言。”长鱼午高兴地说,这是他自来到西亳后最快乐的一天。
姬焰又笑了下,道:“我们去宫门上吧。”
按照以往的惯例,天子及王后是应该站在紫微宫宫门上接受民众祝福的,可惜此时此刻,西亳人烟稀少,几乎快成了一座空城,浮云正不徐不疾地飘过一望无际的青空,仿佛还能看到远方的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