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靳樨沉声道。
“我要死了。”密章吃力地勾了勾嘴角,道:“死去元知万事空,告诉你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过去这么久,我也没想到,我还记得这么清楚。”
寂静的高明大殿里,灯火摇曳如鬼魅,在这样的夜晚里,死生一线的肜王说起蒙灰的往事:“当年无棣关,父亲与那庸王对谈,父亲带的是你娘,庸王带的是栾响,我与庸太子在帐外静侯。其实除那庸王外,还有一个人。”
靳樨不由:“是谁?”
密章笑起来。
幽深的暗道之中,靳莽看不太清,只能依稀看见滑青捧着一碗酒,滑青把酒摆在靳莽面前的湿土上,轻声道:“我保证,没有痛苦。”
靳莽感觉自己嗓子里堵着一口血,吐不出来,半晌闷笑一声:“我会怕这个?”
这时,郑非走进来,唇边还是带着一股笑,永姑娘寸步不离地执剑相伴。
“她是栾响的弟子。”郑非丢给靳莽一个惊天雷,“靳将军还猜不出来么?”
郑非用两根手指脱下红玉戒指,在靳莽眼前微微一晃:“这枚戒指是栾响的师门信物。”
“你不是蝉夫子的弟子。”靳莽说,靠着后背湿滑毛茸茸的青苔。
“我当然不是。”郑非说,把红玉戒指重新戴回右手中指,淡淡道,“当年无棣关,除却庸王、栾响、肜王及央夫人,的确还有一个人。”
迎着靳莽的目光,郑非说:“这个人就是我。”
“那个人自称天子使臣。”密章说,“他叫郑非,来自西亳。”
“也就是说……”郑非注视靳莽的眼睛,“央夫人死的时候,我就在那里,目睹了一切。而栾响从始至终一直听命于我,从来不是庸。”
“郑非……是栾响真正的主子。”密章说。
如同平地惊雷,靳樨瞬间想起了莒韶离开绎丹时的那句话,原来莒韶的感觉并非空穴来风,原来栾响真的不算庸臣。
原来当年无棣关,真的还有别人。
七年前,无棣关。
秋风萧瑟,天穹如尘,两军在汹涌大河两岸对峙,密章陪同父亲走上无棣关的台子时,听见那心宽体胖的庸王对庸太子祭闻说:“古人以棠棣比作兄弟,‘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这无棣两个字什么意思?普天之下没有兄弟?”
祭闻看上去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密章心想庸王这书算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央夫人腰上别着那把令人胆寒的无名剑,隔着人群,密章发现她与跟在庸王身边的那名武士互相看了一眼,仿佛认识似的,用膳的时候密章对央夫人说:“靳莽就在不远处,你放心。”
央夫人心不在焉地:“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感觉那人眼神像是要咬你。”密章说,“你和他有仇?”
“没仇。”央夫人答,轻描淡写,“没见过。就看他不顺眼,没别的。”
密章:“……”
密章咽了口唾沫,紧张地问:“打起来的话,能打赢吗?”
央夫人想了想:“说不好,不过我会尽力的,不行我就跑了。”
密章:“…………”
“那不然呢。”央夫人笑,“我才不给你们家卖命呢。到时候我就带着靳莽和我儿子跑了,你就认怂办葬礼吧,没事,这不还有你吗?又没绝后。”
密章:“………………”
央夫人道:“我倒想问,这饭也难吃,为什么还不开始,还在等谁?”
她话音刚落,只见侍奉的人不知何时一个不落地全部退出去,一位黑斗篷的年轻人掀开帘子走进来,风尘仆仆,身边跟着一名执剑女子,年轻人除去斗篷帽,下巴苍白,呼出白汽,笑说:“天冷了,二位陛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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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亳来的,倒是稀客。
这人自称“郑非”,头覆铁制恶兽面具,向肜王、庸王奉上天子赐下的印鉴以示身份,上刻一个朴素的“非”字,一直到入座,郑非也不肯卸下面具,密章始终没有看到他确切的样貌。庸王不悦地哼了一声,郑非倒没放在心上,依然保持微笑,央夫人嗤笑一声,道:“西亳来的,倒是稀客。”
郑非转过身来,向央夫人拱手道:“久闻大名。”
央夫人拱了下手,直接问:“公子是为什么而来。”
郑非道:“夫人不是猜出来了么?”
“天下神兵即将降世。”央夫人道,“天子想要收复五剑?”
闻此言,庸王与肜王的眉毛均微微一皱,郑非推开案上的茶水,抬眼:“天子式微,西亳钟声难响。央夫人,我们不说场面话,即便天子真的想要收复五剑,那也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对吧。”
央夫人笑意不达眼底:“公子说得坦然。”
“但好歹是祖宗基业。”郑非转头朝向所有人,道,“陛下与太子只想竭力多延长姬氏荣光,一年、十年、一百年,能有多长就多长。”
郑非顿了一下,又道:“至于……后世的事,就等到我们死后再说吧。”
“什么死不死的。”庸王用一根箸敲了下酒爵,满不在乎地说,“我要长生不老咧,神明在上,为何不能赐我长生?”
庸王慢吞吞地立起他肥胖的身躯,推开庸太子的手,栾响冷着脸迎上来搀扶,道:“陛下。”
央夫人也站起身,无名剑和桌面轻轻一撞,发出轻响,她低头,终于发现了密章手上裹着的白布,挑了下眉:“你手怎么了?”
密章下意识地捂住伤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