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央和过去他在老友泛黄的信件中看到的描述不同,他不是个病怏怏的孩子,反而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红润的生机。
他在额头上还有一些沁出来的汗珠,像是刚刚和村头巷尾的小孩子踢了一场皮球,又像是已经大笑过,浑身上下满都是跳动着吶喊出喜悦的活力。
最显眼的,当然还是那股和澄泰相似的黛色灵力,一直隐隐流转在他的吐息之间。
觉慧惊讶地问出声:“青央竟然已经开始修行冥道了”
他知道青央从出生以来心脏就饱受着这股力量的折磨,别说利用了,冥道之力对他而言简直是一个永不终结的诅咒。
可是现在,他眼前的孩子和任何一个健康的孩子一样,冲他笑着,肆无忌惮的拥抱着自己与生俱来的能力。
觉慧又将目光移向老友,曾经被命运突如其来的坎坷打击的满头白发的老人,也重新焕发出了他俩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往日压在眉宇间的沉疴已然一扫而空,又遇见了新的机遇,澄泰自己的实力也跃升了一个台阶。
觉慧面对着他的时候,更觉得他深不可测了。
“不久之前,那位神使大人来乡间找过我。”
澄泰说的是那封信的事,虽然并不后悔,但他对老友确实有些愧疚。“当时为了治好青央,摆在我面前是的什么条件我都会接受。”
“银古先生用生的力量平衡了青央身上冥道之力中浓郁的死气,他现在不仅身体康复了,还能开始学习我的家传绝学。”
“如果只是用力量压制下去,倘若失去压制呢……这终究不是根治的法子。”觉慧的语气里含着担忧和不解。
他不愿打击老友的积极性,但是索取他人的力量来压制自身的问题,这与引鸠止渴何异
这点却最不用担心。
澄泰的脸上挂着奇异的微笑,银古大人自然想到了办法,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打了个哈哈把这一茬揭过去,招呼着老板上菜,开始跟觉慧讨论起自己在荆棘之路上的见闻和冥道的新感悟来。
觉慧拦住他的话头,语气并不是很客气,“我看你老了老了倒是活回去了。竟然拉下这张老脸给那种披着人皮的怪物当说客。”
“你当我不晓得他们是什么玩意儿”
澄泰先是把靠近庭院的门开了一半,让自己的小孙子去园子里玩耍,然后才回过头答了好友的话。
说这话的时候,他似乎又重新回到了那个身形佝偻的老头,“形势比人强啊,觉慧。”
“你也该认清现实了。”
“祂的降临是大势所趋,你我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中勉强还算得上睁着眼睛的家伙。你能看清即将发生的一切,却没有能力避免,更没有能力逃脱,现在却在这里指责我”他显然也怒气不轻。
“你说,人到底是知道真相好,还是不知道真相好。”觉慧被他的话一戳,像一个放跑了气的球,瘪瘪地坐在位置上叹气。
“无非是睁着眼睛死何闭着眼睛死的结果罢了,还值得你这么烦心”
澄泰想得倒是很开,“我只要在我活着的日子里,守着我孙子就够了。”
他换了个位置,坐到了老友身边,提起茶壶给两人一人斟了一杯清茶。“知道你不能喝酒,以茶代酒,咱们碰一个。”
他把茶杯举到觉慧面前,觉慧只好歪了歪杯身,和他碰了一下。
“你当年好奇冥道的时候,我就说过你入不了我们这一行。到现在我还是这么想。”
觉慧没想到他重提旧事,“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他比澄泰还多一份愤愤不平,毕竟当年正是对方的阻拦,才使得他多次从修习冥道的流派无功而返。
“如果想要涉及生死的概念,最要紧的是不能拥有太多的感情。”
澄泰回想起自己的祖训,有些感慨道:“心里装着重要的人和事,走在生与死的边界时怎么可能会不回头呢”
“莫说是你,如果青央他先我一步离去了,纵使耗尽老夫毕生所学,我也会将他从冥界抢回来。”提到这种可能性,澄泰脸上的肌肉都跟着抽紧起来,活像只要生吞了人的恶鬼。
“你这人!”觉慧摇头,澄泰现在的模样真是没眼看。
“那我既没有爱人又没有亲子,难道不比你这幅样子更适合研究冥道吗”
觉慧法师在这世上孑然一身,他自信于自己对于世间没有任何特殊的牵挂,也根本不会将灵魂迷失在冥道里。
澄泰看着他笃定的样子,一手端着茶杯,一边笑得肚子疼。
“你心里确实没有装着具体的人,但是你太爱管闲事了!你心里装着的是被称为‘人’的一个整体,种族的兴亡,人类命运的走向,你想的太多太多了……”
“这不好么”这是典籍上圣人的话,觉慧始终把人类的命运当作自己肩上肩负的一块责任,“我既然学了这份本事,自然应该成为人类窥见前路的眼睛。”
这是能力者的使命。
况且他们出身于人类,无论是爱和恨都会被施加回这个群体本身。
他心怀这份大爱,难道不比那些滥用能力胡作非为的人好吗
澄泰没吱声,吊着一对三角形的眼白狠狠冲他翻了个白眼,惹得觉慧差点出手打他。
“你人还怪好的嘞。”澄泰的回答听起来总是像在阴阳怪气。
“我要是一个普通人,听了这话当然会对你感恩戴德。”自然,对方高举着为了人类存亡的名号,任何一名人类都不会反过来诋毁他。
可是世间的事情并不因为你拥有着多么无懈可击的立场就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