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慧法师被她一骂,心里的愧疚从一分升到了九分,兀自忖度一下了,到底还是佛法战胜了人性的弱点,双手合十念了一声法号,原地坐了下来。
女主人见他有话要讲,立马收拾好衣冠,正襟危坐在他对面,另外叫了一个识字的侍女拿了纸笔在旁边记录。
“府上大人的病因我已得了水占卜的结果,告知了夫人。”
女主人点点头,“是的,您说大人他病的源头跟荆棘之路有关系。”
“其实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老朽心下已经有些预兆了,只是还不确定,便写信去问了我那远在出云的老友。”
觉慧又从袖中拿出他已经揉做一团的信纸,放在手心慢慢抚平。
“澄泰他为我指明了解决的方向,但是这件事背后牵扯的太多了,因此我本意是不愿同您多说的。”
“为什么您明明知道我为治好大人的病花了多少精力,耗了多少钱财,为什么不肯将解决的方法告诉我”
女主人有些怨恨他的隐瞒,用折扇掩着泪花,哀哀啼哭。
“您愿意为了救治大人付出那样高的报酬,我都看着眼里。但这件事并非花钱就能解决的,世上有太多花钱解决不的事,夫人您应该知道。”
觉慧不好在明面上把神道和虫神的矛盾挑明了说,只好先暗示她几句。
没想到女主人听了这话,反而收住了眼泪。
她像是一下子拿到了主动权,用含着一点锋利的声音反问他,“觉慧法师,你怎么知道我会退缩你怎么就觉得我应付不了这些麻烦”
“您可知道,我出嫁前的姓氏是什么”
觉慧法师在她大婚的时候接过祈福的工作,自然是晓得的,“您是藤原氏的姬君。”
他眉心跳了跳,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向了她衣摆上绣着的暗纹,果然是藤原氏的家辉!
“在下出嫁前的名讳是——藤原龙叶。”
“若说大人的病是人力所不能及的结果,我恐怕只能哭泣着请求神灵开恩,可是论及人与人之间的权力争斗,藤原氏在这个天下无出其右。”
“这下,觉慧法师总能放心大胆把真相告诉我了吧。”
龙叶夫人笑笑,侍女立马贴心的送上帕子,让她擦拭自己刚刚的狼狈。
藤原氏就意味着贵族权力中心的枢纽,也意味龙叶夫人在平安京上流圈层有着极强的影响力,这些贵族说不得就是神道的核心客户。
觉慧法师觉得自己像是矮了几寸,在态度突然变得有些强硬的龙叶夫人面前,他知道自己隐瞒不了什么,心一横,便把能说的囫囵吞枣都说了一遍。
“竟有这种事……”
龙叶夫人看着面前案上摆着那张皱皱巴巴的信纸,手指屈起,轻轻在银古的名字上点了两下。
“既然觉慧法师和这位澄泰大师都认为只有银古大师才能解决我丈夫的麻烦,那么我于情于理都应该请这位大师过府一叙。”
她这么一说,自然有身边得力的手下按照给其他大师的规格收拾了一份拜访礼,送到互助会的门口。
虫神教派小打小闹弄出来的互助会组织,在龙叶夫人和贵族们这里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他们之前联合商人进行的打压和制裁才能那么迅速。
觉慧法师见她派人出去上门拜访,自认为这里没有自己的事了,便想收起信纸就走。
龙叶夫人一个眼神,就有人把他团团围住,“既然您是府上请来治病的贵客,在大人清醒之前就离开这里,恐怕有大不敬的嫌疑吧。”
她的政治嗅觉一向很敏锐。
即使她不知道这件事最终会发酵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但她十分清楚,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把这件事封锁在自家府上和藤原家的会议室里。
对内情知之甚多的觉慧法师自然也不能随意放出去,任他接触神道说明情况。
她半是强迫半是“客气”地把人留了下来,一同被软禁的还有其他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大师们。
众人对她的举动都有些不解,好在龙叶夫人又做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在他们面前哭了两哭,允诺事成之后每人奉上黄金,立马消弭了大部分人的怨气。
安顿好了这些沽名钓誉的家伙,她刚刚派出去的侍女却灰头土脸地从大门回来了。
一起被送回来的还有那些一看就精致高贵的礼品。
侍女跟她汇报,自己根本没见到主事之人,更别说那位传闻中十分亲善的银发神使,就直接被几个乡野村妇丢了出来。
龙叶夫人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扇柄,闻言并不愠怒,反而露了笑。
“看来对方也是聪明人,那就好办多了。”
她假装大动干戈,将刚才负责准备礼品的手下狠狠骂了一顿,又露出心焦的样子,着人备上一份比刚刚更贵重更华丽,盒子上还印着家徽的礼物,让人一路吹吹打打送过去。
手下马不停蹄备好了一切,立马带着新的礼物出了门。
龙叶夫人这才从居室起身,被众人拥簇着往内院的方向走。
跟在龙叶夫人身旁的侍女瞅着她的神色还算愉快,便小心翼翼开口问:“夫人,这次换成了这么隆重的邀请,想必神使大人一定会答应来治疗大人吧”
“他不会来的。”
“啊”
“他不仅不会来,甚至还要再拒绝我几次,直到我换一身衣服出门,亲自上门拜访虫神教派,他才会勉为其难接受这份橄榄枝。”
“请一位大师竟然如此麻烦吗我看咱们前院那些肥头大耳的家伙,不都是夫人下了一遍帖子就巴巴凑上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