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溪亭抬眼对上太子的目光,心里打起鼓来,面上却一派自然,说:“您都不怕,我怕什么?让他们看见我和您在一起,我正好可以狐假虎威一次。”
太子看着这双近在咫尺的秋水瞳,说:“你是只狐狸,可我不是虎。”
裴溪亭被他看得眼皮发热,脚下都有些发虚,说:“您儿子都是老虎,那您自然也是老虎。”
太子反应了一瞬,才明白他说的是小大王,“你与小大王称兄道弟,若它与我是父子辈分,那你与我呢?”
裴溪亭笑了笑,“我不早说了吗,您是储君,是万民的小爹,本就比我高一辈。”
太子没他不着调的话茬,撑在他头顶的手微微下压,要把裴溪亭压进地里似的。裴溪亭正要作势求饶,却听太子说:“他们过来了。”
裴溪亭下意识地攥住太子的袖子,不高兴地说:“真的假的?”
太子没有抽开袖子,“你这般不愿看见他们?我见你这些天也和赵繁吃过几次酒。”
裴溪亭不假思索,“当然了,我约的是您啊,被别人打搅了算什么事儿?”
太子愣了愣,见裴溪亭表情皱巴巴的,有几分旁人难见的活泼生动,红润的唇珠也可爱地抿着,不由说:“我骗你的。”
“嗯?”裴溪亭狐疑地瞅了太子一眼,又侧身从太子的臂弯中探头出去,果然,那俩都不知道蹿哪儿去了?
他松了口气,说:“这还差不多,算他们懂事。”
太子说:“他们若真的过来,你待如何?”
“我相信您有办法。”裴溪亭说。
太子想了想,说:“我不打算帮你想办法。”
裴溪亭说:“那我就求您想办法……诶,您是在逗我吗?”
太子没有再继续逗他,转身往前走去。
裴溪亭抹了下额头的汗,呼了口气,迈步跟了上去。
道路尽头有一棵垂杨柳,清秀弯折,乍一眼像一位跪坐在池边埋头照水的青衣郎。
裴溪亭绕到垂杨柳身后,将莲花灯从提手上取下来轻轻放在水面上,说:“殿下要许愿吗?”
太子说:“天地间若真有神佛,庙宇将不会再有小民百姓的香火。”
“因为早被富贵权势踏破了门槛,普通百姓无法踏足吗?我明白,可凡事太较真,难免无趣。众生跪拜神佛,就是都信世间有神佛吗?未必。有些人只是求己求他都不得,因此只能求天地,为自己吊着一口气而已。”裴溪亭拨着莲花灯,轻声说,“殿下从生下来就被放在悬崖之上,位高而孤寒,今日所取是殿下以命搏来的,因此殿下自然不信神佛,可殿下这些年来就真的没有希望世间当真有神佛的时候吗?”
风吹过柳叶,裴溪亭那头浓墨发间的猩红发带随风扬起,太子眼前纱影重重,好似是裴溪亭的发带,又像是瓢泼的血。
他闭了下眼睛,说:“你希望我回答有吗?”
“我希望殿下回答有,殿下也可以这样回答,因为殿下是人,而人有七情六欲,不是吗?”裴溪亭说。
太子不置可否,只说:“神佛若存于世,亦不会救我。”
这话看似是避而不答,却已经做出了回答——太子殿下也有希望世间有神佛的时候,因为尊贵如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救不了的人,而彼时,他求不得。太子和他的身体一样,外人瞧着是完美的金玉,实则碎痕遍布,只是外人不知殿下也有脆弱狼狈的一面,而他自己也不肯表露分毫。
裴溪亭说:“那殿下怎么不自救?”
太子问:“如何自救?”
“说起来只需要一句话:只要殿下把自己当人,就是在自救。”裴溪亭说,“喜怒哀惧爱恶欲,只要殿下能正视自己的七情六欲,就是在自救。”
太子竟轻声笑了笑,觉得裴溪亭天真,说:“我是太子。”
“那是人前。在人后,殿下可以只做自己,做宗……”裴溪亭顿了顿,才发觉自己竟叫不出太子的名,只得说,“宗覆川。”
太子没有接茬,反而问:“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裴溪亭没有得到直接的回答,这仿佛是一个不妙的讯号。他心中凉了半截,面上故作神秘地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太子想起朝华山那日,裴溪亭曾经说出口的梦想,说:“想坐拥金山银山?”
裴溪亭轻笑,说:“这个何须求神佛?我手头有殿下给的蔷薇坠子和那把琴,已经是身价不菲了,若哪日过不下去了,我就把它们拿出去当了。”
太子泼他冷水,“怕是无人敢收。”
“那我就租出去,比如那把琴。”裴溪亭打着小算盘,“一次三百两五百两的借出去,多的是人排队,届时就是白花花的进账。”
太子哼了一声,说:“你敢。”
“把我逼急了,我就没什么不敢做的,但我不会这么做。”裴溪亭转头看向太子,目光真诚,“他人所赠,我自当倍加珍惜。殿下,您也来许个愿吧?”
太子这次没有拒绝,只说:“我没有灯。”
“我有啊,用我的。”裴溪亭拍拍身旁的位置,大方地说。
太子走过去,说:“一盏花灯两个愿望,裴问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贪心不足蛇吞象,对吧?”裴溪亭接过茬,很有见解地说,“就是因为两个愿望太多,所以我的花灯就会膨胀一番,看着就比别的花灯大,这样就更容易被神佛看见。”
太子评价道:“歪。”
“正论歪是谁规定的?我不管,我的道就是道。”裴溪亭伸手扯太子的衣摆,催促道,“快许愿,灯都要飘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