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殊跟在陈肃身后往小巷深处走，鞋底很快便沾上了花泥，奇怪的是，这巷子里的所有宅院都没有挂牌匾。
一处宅子门口把守着两个大理寺官兵，见到陈肃立即行了礼：“大人……”
陈肃没时间理会这些虚礼，敷衍地抬了抬手，便带着未殊大跨步往里走去。
这宅院的大门看起来并不显眼，但里头的景象却让人啧啧称奇。
若不是亲眼得见，定然难以想象这宅院内有乾坤，庭院阔大，其中雕梁画栋的精美程度，几乎能与六品以上官员的府邸一较高下。
太不同寻常了。
通常来说，大门便是整个家族的脸面，定然是要装饰得气派一些才行，可这棠花巷里的宅子却反其道而行之，仿佛是在故意低调行事一般。
陈肃察觉到了未殊慢下来的脚步，明白她心中的疑问，解释道：“像棠花巷这样不显山露水的地方，正适合金屋藏娇，巷中几乎都是世家大族的外室，都不愿这样的事情被旁人知晓，是以都会低调一些。”
这也是他将柳眉昭安置在棠花巷的原因，他不愿意陈家人为难她，此地比较隐蔽，也能够更好保护她。
未殊默然点了点头，她已经看到了前方院子外面的大理寺官兵，想来他们已经到了案发现场。
果然，陈肃脚步一顿，回身告诉未殊：“这里面是被吊死的红衣女童，我怀疑眉昭的失踪，与这件案子脱不了干系。”
说完，他转头看向敞开的大门，蹙眉问道：“门为何开着？”
官兵恭敬答道：“是王爷刚进去。”
闻言，未殊神情一滞，往门内看去，裴青陆果然在里面。
陈肃有些心虚，毕竟他在案发之后并未请示裴青陆，便私自去找了未殊过来。
他面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王爷，您来了。”
然后像是生怕被责罚一般，立即转而说起了案情：“死去的女童名为葛莹儿，是葛家外室所生。”
陈肃的担忧显得有些多余，因为裴青陆连眼神都没往未殊的方向瞧一眼，似乎对她的到来无动于衷。
似乎一颗心只关注着案子，朝陈肃平声重复了一遍：“葛家？御史中丞葛志生？”
陈肃点了点头：“虽说葛莹儿为外室所生，但毕竟是葛家的血脉，如此胆大包天，敢谋害朝中三品官员的女儿，此事恐怕不简单。”
虽然他任职大理寺卿以来，案子都是靠着背后的裴青陆在破，但毕竟耳濡目染，心知定然没有什么鬼怪作祟，定然是人为。
裴青陆未置可否，在未殊看不见的角度，将视线落在了她朝屋内走去的背影上。
屋子里摆满了一圈圈的白烛，应当是燃了一夜，终于燃尽，烛泪融化在地上，像是开满了一递的白花。
一朵、两朵、三朵……
一共四十九朵。
这数量不禁让未殊拧紧了眉心，偏偏是四十九朵。
她抬眸，白烛环绕的中心位置，葛莹儿的尸体仍在横梁上吊着，大红色的衣裙荡在半空中，如同厉鬼一般可怖。
可走近一些便能看到，那张稚嫩的小脸已经因窒息而肿胀了起来，整个面部都呈现一片青紫，她不过才五六岁，却惨死于此，未殊只觉得惋惜。
尸体正下方的地面上，摆着一只手掌大小的人偶，穿着与葛莹儿一模一样的红裙，人偶用白布缝制而成，眼珠子绣工精细，仿佛随时要滴溜溜转动起来一般，可嘴巴颜色却有些怪异，嘴角夸张地上扬成一个渗人的弧度，未殊凑近一看，才发现那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陈肃顺着裴青陆的视线望去，便看到未殊蹲在地上，手中拿着那只诡异的红裙玩偶仔细端详，葛莹儿的尸体就悬在她的头顶，她却像是毫不在乎一般，径自深思着。
他不禁在心中暗自庆幸，未殊这般不同寻常的姑娘，找她来定然是个正确的决定。
见她眉心紧锁，陈肃忙不迭问道：“未殊姑娘，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闻言，未殊这才将注意力从人偶上移开，抬眸道：“你可能猜对了，这的确像是个阵。”
她神情笃定，想来是有了把握才开的口，陈肃眼睛一亮，顿觉找到柳眉昭的希望又大了许多，正想进一步问她，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者是带着一队人马而来的沈庭川，他见到裴青陆的时候显得有些惊讶，问道：“王爷为何在此？”
裴青陆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直到看得沈庭川浑身都发毛，才忽而勾唇一笑：“原来沈侍郎还知道本王是王爷。”
语调慵懒，却无端有股压迫之意。
在庆朝，见了亲王不行礼便是藐视皇权，若裴青陆计较起来，便能治沈庭川一个不敬之罪。
沈庭川一怔，终于是反应了过来，连忙俯身拱手行礼：“下官失敬，见过王爷。”
玄祁王在朝中并无实职，整日只知吃喝玩乐，沈庭川平日虽表面恭敬，但并未真正将他放在眼里，加之裴青陆平时也从不摆架子，便让沈庭川一下忘了形失了分寸。
此刻，裴青陆不叫他起，沈庭川便也只能一直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不敢妄动半分。
好在裴青陆并未得理不饶人，终于淡声开口：“起来吧。”
沈庭川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后再不敢怠慢，说话时又一拱手：“王爷，下官认为，这案子理应由刑部接手。”
搁平时，陈肃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乐得个清闲，但这次事关柳眉昭……
他冷哼一声：“就你们刑部那些酒囊饭袋，哪里办得好这案子。”
这话讲得忒不留情面，沈庭川脸色一下沉了下来：“陈大人慎言！”
陈肃哼笑一声，抬手指向未殊：“就在前些日子，若不是王爷及时出现，你们就差点冤枉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还敢说刑部不是一群酒囊饭袋？！”
好姑娘未殊正好从屋中走出，听到陈肃这话都迟疑地滞了滞脚步。
院中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陈肃和沈庭川两相对视间火星四溅，若不是裴青陆在此，恐怕都得打起来。
如今未殊是被陈肃请来查案的，一心只扑在了案子上，不顾他们的剑拔弩张，径直走过去问道：“葛莹儿的娘亲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