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几上是晴娘早就备好的醒酒汤,裴青陆却没喝,径直在小榻上躺下,只片刻便沉沉坠入了梦中。
他又回到了在宫中的岁月。
八岁那年,裴青陆因贪玩偷跑出宫而染上了时疫。此时疫来势汹汹,已造成庆安城数千人死亡。
瑛贵妃不顾劝阻,执意要亲自照顾他。在她的精心照料下,裴青陆日渐好转,但瑛贵妃却不幸染病身亡。
“若不是因为你,瑛儿又怎会这么早离开朕?!”
他还记得,先帝说这话时,含着恨意的眼神。
自此,裴青陆便从先帝最宠爱的皇子,一朝跌落成宫中无人敢提起的禁词。天子态度明确,是以整座皇宫,无人敢多看他一眼。
所有人都将裴青陆当成空气,分明是血统尊贵的皇子,过得却还不如冷宫的弃妃。殿里的宫人跑了个精光,他大病初愈,却只能吃宫人们剩下的残羹冷炙,几乎快要饿死。
幸而皇后身边的雁云女官,偷偷给裴青陆送了干净的食物来。先皇不允他去上书房,雁云便也时不时给他送一些书,一送便是七年。
裴青陆,直到他在书中发现一张染了檀香味的素白书笺,上面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对书中人物说的话,几乎满篇牢骚,裴青陆兴致缺缺地一眼扫下去,目光顿在那句:【我应当是这世上最多余的人。】
他至今记得当时的感受,仿佛穿过这张书笺,见到了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强烈的情感波动让裴青陆猛地惊醒,看到未殊时还恍然置身梦中。
少女还穿着那身碧蓝舞裙,妆容明艳巧笑倩兮:“王爷,你醒啦。”
裴青陆怔了怔,从榻上坐起,神情是初醒的惺忪。
未殊端起小几上的醒酒汤,递到他面前:“你看起来喝了不少酒,喝点醒酒汤会舒服些。”
裴青陆抬眼看向未殊,眸色逐渐清明,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他骤然抬手,将她手中的醒酒汤打翻在地,“啪”一声,碗摔成了碎片。
“你明知道我是在故意为难你,不可能答应你的要求,却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上赶着讨好,真是自轻自贱。”
醒酒汤刚刚热过一遍,未殊只觉得手上一片灼痛,正发懵时,就听到裴青陆这句自轻自贱,她从未被人如此羞辱过。
厢房中的空气凝滞了一瞬,未殊低头从腰间的布袋里翻出那张锦帕,郑重地放在了小几上。正是因着那夜裴青陆给的这张锦帕,未殊才误以为,他们或许是一样的人,现在看来,是她自以为是了。
“往后不会再来打扰王爷。”
语毕,未殊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厢房,没走几步,便见到晴娘迎面而来。
“姑娘——”
她问道:“王爷醒了吗?”
未殊停步,目光忽然一滞,她居然这才看到,晴娘袖口上绣着的并蒂莲,与裴青陆那方锦帕上一模一样。
未殊心跳忽然空了一拍,匆匆点头,匆匆告别:“我先走了。”
她步子迈得飞快,逃似的离开了云霄阁。
晴娘正疑惑地望着未殊离去的背影,就听到厢房中传来裴青陆微冷的嗓音。
“进来。”
她心中一咯噔,进门后便自觉跪下:“属下知错。”
裴青陆这厢房寻常人轻易无法靠近,若无晴娘授意,未殊根本不可能进来。
“属下只是觉得,王爷看这位姑娘的眼神,与看旁人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