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是雨季,不知道别人的雨季会不会下这么大的雨。
在夏如画的雨季,电闪雷鸣,铺天盖地,一下就是一辈子……
1。
奶奶走了
魏如风和夏如画终于慢慢长大,外面世界的风起云涌,他们没有丝毫感受到,只是他们的日子也不平静,因为就在那年年末的时候,夏奶奶没有任何征兆地离开了他们。
开始老太太只是有些感冒,不停地咳嗽,夏如画劝她去医院,但她死活不肯,念叨着说:“明儿就好了,去花什么钱,你以为那些大夫就医得好?检查费要花好些个,不如多喝些水哩。老天爷真要收人,那谁也拦不住。”
夏奶奶的“明儿”迟迟不来,末日却临近了。那天傍晚他们放学回来,夏奶奶已经在弥留之际了。她盯着魏如风看了很久,最后看了夏如画一眼,仿佛预见了什么,叹了口气,没说一句话就睁着眼睛离开了。夏如画当夜哭得死去活来,魏如风一直攥着她的手,片刻不离。
办完夏奶奶的丧事,夏如画从未深刻感觉到的生活压力,严酷地摆在了她面前。她不像魏如风,她没过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以前只是穷,没有好的享受,但可以吃饱穿暖。房子是早就有的旧屋,原先她爸妈能出海时境况还不错,但海难去世后家里就马上窘迫起来。夏奶奶这两年在门脸弄了个小卖店,勉强能够维持一老两小的开销。但夏奶奶去世后,小卖店没人照看已经不能开张了。夏如画和魏如风混混沌沌地过了几个月,终于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
奶奶去世的时候,兜里有一包用手绢包着的钱,想是她最后回光返照,怕两个孩子找不到积蓄而特意放的。夏如画一直舍不得动,可是肚子越饿越空,也不能就这么生生饿死。忍了几天,夏如画还是翻开手绢,抿抿嘴唇,把钱揣在怀里去了菜市场。
市场就在村子东口,魏如风回来时正看见夏如画蹲在一个菜摊旁边讨价还价。她穿了一件她妈妈留下来的衬衫,衣服有些大,她在袖口挽了好几圈才露出细白的手腕。那衬衫已经很旧了,背部还有一个钩破的小洞,小洞随着夏如画翻腾的动作,露出一些细嫩皮肤的颜色。
“这么少总行了吧?”菜贩有点儿无奈地把手里的几根扁豆又拿出去了一点儿。
“再少点儿。”夏如画摇摇头说。
“小妹,哪儿有你这么买菜的?这点儿还不够猫吃呢。”菜贩把扁豆都扔回摊里,拍了拍手起身,不想再做她的生意了。
“叔叔,我家就我和弟弟两个人,我们没钱。”夏如画怯怯地说。
菜贩看了看眼前这个瘦弱漂亮的孩子,叹了口气,从摊子上抓了一把扁豆,塞给夏如画说:“得了,给你拿点儿。走吧走吧,甭给钱了,看着怪可怜的。”
夏如画看着怀里比刚才要的还多的扁豆,笑开了花,她说了好多个“谢谢”,红着脸转身跑回了家。魏如风没跟上去,他看着夏如画乐颠颠地跑远,看着她后背那若隐若现的破洞,狠狠吸了吸鼻子。
晚上吃饭时,隔壁院子的王奶奶端了盘菜过来。魏如风忙起身给王奶奶让了座,夏如画接过菜说:“王奶奶,您不用老给我和如风拿吃的,我们俩够。”
王奶奶瞥了眼桌上的一小盘炒扁豆说:“我和你们奶奶是好几十年的老姐妹,就别客气了,快吃吧,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两人都饿了,又道了谢,就闷头吃了起来。
王奶奶看着心酸,说:“如画啊,要不你跟你弟还是去福利院吧。我听市里的人说了,挺好的,你们俩这么凑合着,太苦了。”
夏如画拿着筷子愣住了,还没等她回答,魏如风猛地抬起头说:“不!王奶奶,我们不去!我们两个能行!”
魏如风的目光很坚定,夏如画看了他一眼,也跟着点点头说:“嗯,王奶奶,我们都大了,去那地方不合适,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要我们,觉得不好管。赶明儿我去找点活儿干,我们也不要怎么着,好歹能混口饭吃就成。”
夏如画冲王奶奶笑了笑,王奶奶长叹了口气,又叮嘱了他们几句方才走了。魏如风扒拉了两口,把两盘菜都推到夏如画面前说:“姐,你吃吧,我饱了!”
“你吃那么少哪儿够啊,再吃点儿!”夏如画又推回去说。
“不用,我在学校吃同学的饼干了!”
“瞎说,刚才还听你肚子叫呢!”
魏如风笑了笑,固执地把菜都拨进夏如画的碗里,拿起自己的空碗,去水槽旁边刷了。他很高兴夏如画能和他想法一致,他是坚决不会去福利院的,因为他潜意识里抵触和夏如画分离的可能,他恨不得自己能承担夏如画的所有生活,即使在现实面前他不免有点儿无能为力。
那天后,夏如画连着几个晚上都盲目地在巷子里转,她想学着周围的孩子出去打工,却没有地方要她这样还要念书的零工。天黑透的时候下起了雨,各家小店都打了烊,夏如画一无所获。她觉得很无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很饿,淋着雨,浑身都湿透了。那种冰冷的感觉让她想起了奶奶,她以为自己大概也快死了。快到巷口的时候,夏如画隐约看见了站在雨帘里的魏如风,他默然不语,举着伞朝她走过来,小心地站在她身后。
“别跟着我了!”夏如画突然扭身冲魏如风喊,“跟着也没用,我找不到工作,我们要饿死了,我们怎么办?你说我们怎么办……”
饥饿让夏如画失去了有限的理智,她语无伦次地大喊大叫,魏如风一直举着伞跟着她,把她护在雨水淋不到的地方,自己却淋得透湿。夏如画茫然地抬起眼,眼泪像决堤一样混着雨水流下。
魏如风深吸了口气,抓着夏如画的肩膀,斩钉截铁地说:“姐,我不上学了,明天我就打工去,我绝不会让你饿死!我们俩要一起活得好好的!”
夏如画哽咽着,惊讶地望着他。
她突然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魏如风已经高过她一头了,原来瘦瘦小小的男孩竟然变得很强壮。还有,他的唇边长出了毛茸茸的胡子,而她也鼓出了小小的胸脯。他们都长大了,从男孩子与女孩子向男人与女人跨进。命运不由选择,时间不能重置,现在的他们即使没有了奶奶,也必须要坚强地活下去。
魏如风的手臂很用力,夏如画的肩膀在他手里显得格外单薄,他眼神坚定地看着她,夏如画张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在现实面前,夏如画终究还是比他软弱。
两个人挨在一起慢慢走回了家,魏如风走在夏如画旁边,她感觉不是那么饿了,也不哭了。那个在巷子里快乐嬉戏的小女孩终究不可避免地成了过去。魏如风也不再是恳求待在她身边、默默无闻的小男孩了。
那时,的他们虽然走在同一条路上,但未来已经不知不觉地把这两个人分开了一点点。至少,魏如风已经从夏如画的身后走到了她身边。
而此时的1149沉寂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仿佛真是做起了踏踏实实的打工仔,弄得叶向荣有点儿不知所措,找他也不是,不找也不是。
就在他踌躇为难的时候,那边却突然有了消息,很简单的三个字:有问题。
叶向荣收到消息立马跟打了鸡血一样,一蹦三跳地跑到侯队长的办公室汇报。侯队长沉思了一会儿,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烟灰缸边缘,叶向荣紧张地盯着他的指尖,等着他下的命令。
就这么过了一刻钟,侯队长才慢慢地开口说:“让他继续盯下去,争取打入内部,但不用急于一时,合适的时机我们这里可以配合他。还有,一定要注意安全。唉……他可能以为会早点儿结束呢,我答应他的事又要拖一拖喽……希望在我退休之前,他能完成这次任务。”
“是!侯队,1149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啊?”叶向荣想起那个有些阴暗沉重的身影,疑惑地问。
“他没有顾虑,他的顾虑在上次任务时已经没了……”侯队长转向窗口,指着远处的大街说,“就在那里我答应过他,下次让他堂堂正正地戴上警徽,可是我食言了,而那个想看他戴警徽的人也永远都看不见了。向荣,我们必须坚守我们的信仰和职责,因为这就是我们活着的勇气和力量。1149是一名出色的警察,却不是一个出色的……算了,不说了!”
叶向荣有些迷惑地看着侯队长,那时候他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些话,却仍然体会到了一种悲壮。
又过了一阵,1149仍然在东歌夜总会不咸不淡地干着,可是东歌门口又贴起了招调酒师的告示。1149明白,自己已经处在游戏圈的边缘,如果不迈进,就将被剔除。回给叶向荣消息那天,他抽了一宿的烟,最终下了决心。
半年后,1149“不小心”招惹了祥叔的人,因聚众闹事被拘留十五天。
表面上程豪给足了祥叔面子,1149刚一出来,就被东歌不客气地开了。那一个月间,1149被围殴四次。最严重的一次,肋骨折了一根。
从医院里偷跑出来,连夜回到东歌,再次苦求程豪收留,一口咬定祥叔收拾他,是不给程豪台阶下。程豪默不作声,但替他偿还了在祥叔那边欠下的债单。
潜入东歌两年后,1149终于向前站了一点儿。叶向荣拿到的消息渐渐明朗,这次更简单,只有两个字:走私。
2。
两个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