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矛林箭雨停下,众人望向场中兀自屹立不倒的方中翔,一时偌大的隆光寺前寂静之极。
方中翔却还未死,他环视众人,缓缓举起双手,似想号施令,却是不支,倒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当真是死不瞑目。
躺在地上装死的杨飞见得此景,心中有些后怕,暗骂一声,趁此良机,飞掠而起,待众官兵还未反应过来,退避寺内。
良久,一名百户步上前来,探探方中翔鼻息,身形一颤,骇然道:“方大人死了。”
杨飞松了口气,心道老子如此痛快淋漓的一剑破胸而入,若还不死,老子跟他姓方。他内外伤虽也受得不少,可一举击杀方中翔,所受鸟气一扫而空,得意之情,不问可知。
众将皆惊,大军方出,主帅却亡,虽非行军打仗,可是如此情形,士气低落,该当如何是好?对朝廷如何交待?
三名千户遥望杨飞,聚在一起,略一商量,好生为难,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只因若退,回去不好交待,若是不退,这不比行军打仗,点子扎手之极,单打独斗,方中翔前车之鉴,谁肯再蹈覆辙,若数千人一拥而上,倒也不难将隆光寺夷为平地,将杨飞干掉,可如此一来,不怕上头责怪,也惧神佛报应!
双方僵持不下,远方忽然响起一阵奇特的啸声,连绵数里,不绝于耳,啸声未毕,方中翔尸旁边忽多出一人,杨飞一见之下,心中大惊,此人一身黑衣,手中持着一柄独门兵刃,正是曾在太原见过一面的“九旋斩”厉方邪,那晚厉方邪一人力拒明孤鸿梅云清两大绝顶高手,武功之高,只怕李万剑不遑多让。这厉方邪迟不来,早不来,偏偏等他杀了方中翔才来,怕是存心来找他麻烦。
厉方邪场中立定,不动如山,手中九旋斩仍在轻吟,原来那奇特啸音便是此刃疾破空所。
厉方邪斜瞥死不瞑目的方中翔一眼,宛若水潭深邃的眼中爆出两道精芒,对杨飞喝道:“小子,是你这假和尚杀了翔儿吗?”
杨飞闻得此言,暗叫糟了,厉方邪“翔儿翔儿”的喊得如此亲昵,这死鬼方中翔莫不是他的什么亲戚吧?这可如何是好?承认吧,还不被厉方邪大卸八块,否认吧,众目睽睽,任他巧舌如簧,恐难骗得厉方邪一分一毫!他轻咳一声,一脸谄媚,不答反问道:“厉老前辈,方兄弟跟您是何关系?”他片刻之前还当那死鬼是生死仇人,现在倒称兄道弟起来了,脸皮之厚,当真绝无仅有。
厉方邪面无表情道:“他是我外甥。”
杨飞大骇,暗道方中翔除了长得比老子帅外,武功差劲,怎么有个这么厉害的舅舅,这可如何是好?早知如此,就不杀姓方的小子了,悔不当初啊,他心惊肉跳的道:“厉老前辈,晚辈……”
“废话少说,小子,拿命来!”厉方邪右手一抖,九旋斩脱手飞出,庞大的劲力拉扯之下,整个空间好似被划作两半。
“厉老前辈,请听晚辈解释。”杨飞卑言乞语,手下未闲,飞云剑剑芒暴射而出,化作一点寒星点在高旋转中的九旋斩七寸之处。
“铛”斩剑相交,九旋斩回旋飞荡,杨飞堪堪接下这个据说武功在江湖中排不到前三,也排前五的黑道第一高手一招,还没来得及得意,一股不刚不柔,不阴不阳,却无可抵御的力道,自剑尖直贯手臂,再往全身经脉扩散,那种感觉便似一个在海里溺水之人,被一个滔天巨浪迎面打来。
杨飞魂飞魄散,拼力守住心脉,疾运内息,连变一十八次,方将那股劲力尽数化去,已是七窍流血,较之方中翔那死鬼模样更惨三分。
他总算见识何谓绝顶高手,其间差距几可以万里计,自己还道凭白向天遗下的那点功力,数月苦练之功,对上厉方邪就算不济总可抵挡数招,孰知仅一招已让他吃尽苦头。
九旋斩回到主人手中,厉方邪身上长袍无风自动,一步步向杨飞走了过来。
厉方邪双足顿在地上,山摇地动,出一阵咚咚之声,可令人奇怪的是他双足如此沉重的踏在松软积雪之上,竟未留下半点脚印,叫人惊奇莫名。
厉方邪气机锁定,杨飞只觉身体好似不属己有,勉强抓着飞云剑,眼睁睁的看着凶神恶煞,满身杀气的厉方邪步步行近,却连出手抵挡的念头也提不起来,他总算明白白向天所说何谓不战而曲人之兵,厉方邪如此气势,虽未臻此境界,恐也差之不远了。
他心胆俱丧,本欲高喊救命,可话到喉边,只出一阵野兽般的低吼,体内真气似已凝滞,完全不听使唤,厉方邪一斩缓缓挥下,他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偏偏避无可避,只能引颈就戮,那种眼睁睁等死的感觉,难受之极。
蓦地,气海跳动了一下,一缕若有若无的真气缓缓往经脉逆流而去,宛若针刺,杨飞不惊反喜,引领这股真气打通奇经八脉,心中求神拜佛,在厉方邪杀他之前恢复行动,死也不能死得如此窝囊。
一切言之虽长,却不过转瞬之间,飞云剑剑身紫气稍纵即逝,杨飞已然恢复自如,顿声大喝道:“厉老邪,别以为老子怕你。”他心想反正已与厉方邪结下深仇大恨,多说无益,不如拼死一战,死也要得像英雄般轰轰烈烈的死,说不得寺内的李万剑见了,会出手相救。
杨飞灵台清明,思起白向天临死前那式“紫天无极”,飞云剑信手挥出,毫无目的的刺向空处。
杨飞此剑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却正中厉方邪劲中破绽,使得他外放气机不由滞了,这步伐再也走不下去。
“好”厉方邪面现赞赏之色,在此强大气势下,已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不战而亡,杨飞不但能恢复过来,还能挥出如此精妙剑法,若再练上几年,当可抵挡他十招。
杨飞此招未尽,飞云剑回荡开来,斜撩而出。
厉方邪九旋斩微微一旋,划了一个完美的圆圈,形成一道气劲将飞云剑圈在正中,杨飞使尽全力,竟刺之不进,欲待抽回,却又不能。
仅看此招,杨飞心知再练上十年八载,恐怕也办之不到。
杨飞性命攸关,无暇多想,未加迟疑,舍剑用拳,一拳直捣厉方邪胸口,一只手曲指成爪,直插厉方邪双目,双脚也未闲着,连环踢向厉方邪下阴。他这几招甚是阴狠歹毒,实非高手所为,可杨飞为求保命,哪管得了许多,更歹毒的招式尚未用出。
厉方邪微觉诧异:常言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江湖中剑客爱剑如命,又有几人似杨飞这般泼皮无赖,不拘一格!他九旋斩再转,不避不让,杨飞四肢不分先后,几乎同时击中,不过吃亏的却非是他,而是以攻代守的杨飞。
杨飞只觉蕴满内劲的双手双脚好似碰到一块铁板,触处火辣疼痛,难受之极,厉方邪俊朗邪异的面容在眼前一晃而过,他不假思索,幻起漫天拳影,再度攻去。
厉方邪黑袍无风自动,气劲反卷而至,以二人为中心,形成一个足有十丈之高的气旋,使得余人无法瞧清场中情形,只有那柄飞云剑高飞半空,久久不落。
待得一切恢复平静,拳影已然敛去,杨飞双拳被厉方邪宽大的手掌虚虚托住,他全身上下被一股莫名大力紧紧压制,再也动弹不得。
“厉兄,为何跟个后辈过不去?”二人身畔空气如水纹般波动开来,已然多出一人,正是先前杨飞见过一面的李万剑,他那悠闲恬淡的模样,浑不似江湖中人。
李万剑成名之时,厉方邪尚是孩童,待他在江湖中扬名立万,李万剑已淡出江湖,少离南海,故而二人虽名噪一时,却从未谋面,但李万剑能无声无息,不知不觉欺近身来,武功之高,恐不在他之下,厉方邪见识广博,微一思索,立时认出来人身份。
“原来是李兄?”厉方邪心中一凛,武功练至他们这般几近天人境界,之间神念感应甚是玄妙,故而他早知寺内藏有高手,未料却是缘悭一面的李万剑。
“厉兄,久仰大名,未曾谋面,今日相见,真是幸会幸会!”李万剑大袖一挥,杨飞压力一轻,不由自主挣脱厉方邪大手,哪敢犹豫,飞云剑也懒得管了,掠到李万剑身后,避开数丈,深施一礼,还未道出谢语,只闻厉方邪道:“此子弑我外甥,厉某焉能不为他报仇血恨?李兄绝世英雄,与这无赖小子又没有干系,请不要插手!”
李万剑古井不波的脸庞泛起一丝笑容道:“不巧得很,他正是我的徒儿。”
“啊”杨飞张大嘴巴,心道老子何时拜你作师父了?不过大敌当前,有这么一个大靠山再好不过,他自不会出言反对。
杨飞小命得保,心中正自庆幸,忽觉身畔传来淡淡幽香,一双柔荑轻轻握住自己右手,回望去,却是李梦柔。
李梦柔娇靥含笑,俯在他耳边以细不可闻的声音道:“人家可是求了师父老半天,他老人家才答应求你的,还不快谢谢人家。”
杨飞闻得她娇言软语,心中一荡,暗道小骚货,你在你师父及未来公公面前,竟敢与奸夫如此亲热,岂非存心害我?杨飞轻轻挣开李梦柔玉手,目不斜视,揖手施礼道:“多谢李……”他脑筋转得倒快,本想说李姑娘,一想自己既算是李万剑的徒儿,当然得称李梦柔为师姐,免得被厉方邪看出破绽,遭至杀身之祸,连忙改口道:“师姐!”
李梦柔娇媚的横了他一眼,似在说:“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师姐了?”
杨飞心中一热,几乎想抱住她亲上一口,但自知不是时候,佯作不见,向场中二人瞧去,他一见之下,不由“啊”的一声,失声道:“李……师傅,剑,剑。”
原来他的那柄飞云剑此时方才下落,不偏不夷,正好插向李万剑头顶,而李万剑凝立场中,神色泰然,似乎丝毫不知凶机已临,待锋利绝伦的飞云剑插落,李万剑护体神功再厉害,恐怕也立即死翘翘。
杨飞见得此景,心想这李万剑莫不是浪得虚名!他倒不是担心李万剑的死活,而是李万剑一死,厉方邪再无敌手,自己这小命可就悬了。
飞云剑明晃晃的剑尖距李万剑仅寸许之遥,他依然未动分毫,连厉方邪亦感愕然:殊知头顶乃人体最薄弱的罩门所在,这一剑插将下去,连他都自忖无法善保,难道李万剑真的不要命了吗?他心念电转,朗声大笑道:“看来今日李兄是存心跟厉某作对来了。”
李万剑淡然一笑,那飞云剑终临其身,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李万剑并未血溅当场,飞云剑反直立半空,滴溜溜的转了起来,远远看去,只见一柄利剑插在他的头顶,却是不倒,情形诡异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