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才没有……!一个仿生人、大、大言不惭地高谈什么人性……!”
尼克尔舌头打结,从小到大没听过一句好话、没被人夸过一次的穷小子头晕脑胀,不光脖子、耳朵上也红成一片。
“我!我不过就是怕这点小东西都不给那些亚人那些亚人会发疯!会给我找麻烦!”
贫困、饥饿、寒冷、衣不蔽体……这些都不能最深地打击到一个人。
夺走一个人的希望却能让一个拥有一切的人毫不犹豫地选择自杀。
尼克尔知道进了搏击俱乐部的亚人们没有活着从这里走出去的可能性,尽管如此,他也不想剥夺他们最后的、渺小的、仿佛如蛛丝般脆弱的、那最后一缕希望。
“我相信你的话,我相信你确实有这方面的顾虑。”
“但是,”
“比起这些,我更相信你只是单纯对亚人、对仿生人怀有善念。”
亚人因为得到仿生人的零件而抱有还完负债的希望。
作为器械只是在“运行”的仿生人,只能服从于人类的仿生人……在与亚人立下“盟约”的那一刻,她们的“运行”才终于成了“生”。
对亚人来说,“盟约”或许只是一场交易。但对于俱乐部里的仿生人来讲,这是她们被认可为“人”的仪式。
毕竟“人”才需要规定彼此义务权利的盟约。野兽、掠夺者只需要凭本能去争抢,拾荒者只要啃食残骸就足够了。
亚人的“盟约”让仿生人们短暂地拥有了作为“人”的最后的尊严,也给了仿生人们一个像“人”那样给其他存在留下些什么的死法,而非仅仅是遭到“报废”。
“虽然没有亚人和仿生人会因为这种缘故特别过来向你陈述感激之情,但其实,大家都对你的善意心知肚明。”
“——”
心头一抖,鼻子一酸。尽管尼克尔不想承认自己居然会因为几句明显的马屁而动容,可事实就是伊芙的话让他既高兴又难过。
他高兴的点在于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只能偷偷摸摸去释放的那点善意居然被人发现了。他难过的点在于他觉得自己没有伊芙说得那么好、那么善良。
抬起微微发红的眼,尼克尔刻薄道:“都说了、仿生人不要高谈阔论什么人性!什么善念?我能有什么善念?”
“已经连人都不是的我——”
为了一点钱财,他轻易地舍弃了作为人的坚持,躺到了手术台上。
他自愿舍弃了人类的四肢、人类的内脏,他出卖了自己,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改造人。
他以为这样就能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就能不过那种和流浪狗没两样的生活。可结果,他引以为傲的武装在公司的面前压根儿算不得什么。
抢劫“ha-vefun”的货运货车未遂的他为了保住自己的狗命,只好再一次选择跪下,选择躺到手术台上,选择接受改造。
本就已经介于人和非人之间的他,就这样变成了非男非女、又是雌也是雄的东西。
回过头去,尼克尔才意识到:在他因为渴望力量而出卖自己的四肢内脏,又靠着抢劫偷窃弄来的钱给自己更换义肢时,他就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和这样的他谈“人性”,未免也太高抬他了。
他是不会为了贯彻“善”而选择和公司、和特权阶层对着干的。
“……哎呀?莫非你以为我是想通过夸赞你的善良与人性,让你站在我这一边吗?”
““欸?””
别说当事人尼克尔,就连前一秒还在心中为伊芙加油、希望伊芙能用嘴炮说服尼克尔的佛克斯都愣住了。
伊芙轻笑几声:“抱歉抱歉,可能是我的说法让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是——”
“因为你还拥有人性,因为你还拥有善念,所以你的性格里一定有软弱的部分。”
一黑一蓝的眼眸带着妖异的气质,伊芙好脾气地解释道:“尼克尔,外面还有你的家人、朋友、亲戚……你在乎的一些人吧?”
“……!”
尼克尔悚然一惊。
“我不会说如果你不帮我的忙,我就会下令,让仿生人们把他们找出来再一个个的杀掉。但是你觉得,如果我虚构一个故事,让你成为故事里揭竿而起、向着公司举起反旗的主人公,你身上会发生什么?你的这些家人、朋友……你在乎的人身上,会发生什么?”
“你的债务不会被成倍地转移到他们的身上吗?”
“你说为了逼你投降、自尽,公司会不会把他们‘请’过来呢?”
神色不变,伊芙的面容看起来还是那么温柔,充满了慈悲。
“如果是公司的人出面,那还好说。如果出面的,是公司养的那帮打手呢?”
“以这家俱乐部为中心,方圆五百米内就有超过四个帮派可以为公司效劳。你说,最先会被丢到你面前来的,是你家人的小指,还是你朋友的人头?”
足够冷血的人是不会在意家人如何、朋友如何、与自己有关的人是何种下场的。伊芙的威胁,只对尚存人性、尚存善念的人有效。
理解到这一点让尼克尔头皮发麻。
今天之前,他曾以为仿生人唯一优于人类的地方就是可以更换□□。
不幸的是,伊芙的出现告诉他:他以为是仿生人唯一优势的地方,竟然只是每个仿生人都拥有的、最微不足道的基础特征。
……
“艾伦!艾伦!”
眉目秀丽的金发女子提着裙摆四处寻找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