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应星站在晨曦微光中,望着城隍殿内走动的信众,不由想起宋家的《家典》。
“族中子弟有器宇不凡,资禀聪慧而无力从师者,当收而教之,或附之家塾,或助之膏火,培育得一两个好人作将来楷模····”
他从小便是所谓器宇不凡者,被家族重点培养,赋予众望。
这些年来,族中亲人不惜钱财,花费重金,资助他和兄长入私塾,读圣贤书,参与科考。
他闭上眼睛,想着这次回到江西奉老家,何以颜面再见家中老小。
不过现在他也不需担心这些事情,因为,他和兄长回去的川资,已经没有了。
京师居,大不。
因为鄱阳湖道路被水匪阻截,兄弟两人在京师寓居了一月,十几两银子便花光了。
他经过几日思索、盘桓,终于下定决心去卖字撰文,赚些零碎银子,填饱肚子再说,所以就到了城隍庙这里,看看这里有没有写字撰文的生意可做。
他刚走过城隍庙山门,迎面走来个全身披甲的将官,身后还跟着几个凶悍家丁。
宋应星知道北武人蛮横,连忙闪开,从那武将侧身过去。
“先生可是江西仕子宋长庚?”
宋应星有些诧异的望向这武将,奇怪他为何知道自己的表字,他与此人素不相识,看他身上的山文甲,知道不是普通将官,迟疑片刻,才拱手道:
“正是在下,敢问将军是?”
“本官乃开原总兵,刘招孙。”
宋应星望着眼前这个器宇轩昂的武将,这人头上包着块白布,却是很奇怪,他看了一会儿,才看出这便是前日午门献俘的开原总兵。
“刘总兵有何事指教?”
刘招孙拱拱手道:
“听闻先生三岁便能作诗,过目不忘,不在张太岳之下。后博览群书,熟读经史诸子,对火器、屯垦亦有研究,都是经世致用的大学问,可惜会试三次不第,不知可愿委身投奔辽东?为吾皇分忧!”
刘招孙知道,像宋应星这样的人物,实力不容小觑。只是因为他们把太多精力放在和科考无关的旁门左道上,所以才会没时间研究八股文,以致科举屡次不第,命运多舛。
宋应星是比茅元仪更厉害的角色,此人研究领域之广泛,从哲学到建筑,从火器到农具,从医学到军事,都有所涉猎。
更重要的是,此人信奉张载的格物致知,主张实践第一,是个实干派。
实干兴邦,刘招孙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此刻,宋应星茫然无措站在原,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名动下的年轻总兵和他身后站立的一众亲兵,听他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位落魄举人犹豫了很久,才终于道:
“在下只是举人出身,连三甲进士都不及,不能登堂入室,如何能······”
见宋应星还在犹豫,刘招孙上前拍拍他肩膀,笑道:
“宋先生才学深厚,也有实干之才,本官听幕僚茅石民经常提起你,说先生有经纬之大才,不可错失!”
“目下辽东危急,皇上与内许诺本官便宜行事,进士以下皆可直接录用,无需廷推,等到了开原,吏部的任命文书便会补上。”
“开原参将府、兵备道、三万卫署、辽海卫署、察院、安乐州、开原备御都司,各个衙门,都有空缺,只要先生来了便可授官,刘某渴慕贤才,正如曹孟德所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宋应星呆呆望着眼前这个情绪激动的武将,听他这样东拉西扯,虽觉荒诞,隐隐却有些感动!
无论状元还是进士,无论器宇轩昂还是资愚钝,读书人的心思其实都是一样的!
饱读圣贤书,货与帝王家。
刘招孙不是帝王,不过却有招贤纳士的能力,朝廷赋予他临时征募四品以下官员的权力。
刘招孙这些时日在辽东做下的大事,早已传遍京师,宋应星平日关注辽事,不可能没有耳闻。
宋应星不是傻子,他知道此时奔赴辽东,若能击败建奴,便可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宋应星犹豫良久,终于开口道:
“刘总兵,茅石民现在可好?”
茅元仪(字石民)是宋应星为数不多的朋友,两人志相投,都对自然科学很感兴,属于科举制度下的异类,异类通常喜欢抱团,两人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可惜茅元仪随杨镐去了沈阳,从此再无消息。宋应星怀疑他已在萨尔浒殉国,隔三差五向辽东来的商人打探消息,未曾想,好友竟在刘招孙麾下。
“他,很好,每日忙着造红夷大炮,和工匠同吃同住同寝,夜以继日,如癫如狂。红衣大炮造成,便可一炮糜烂数十里,本官将用此神兵利器保卫开原,为国杀贼。宋先生,你,就不想去开原帮帮这位朋友?”
刘招孙说罢,也不向宋应星解释什么是红夷大炮,接着道:
“先生若能去辽东,拯救苍生,保境安民,正契合了横渠先生所倡导的为立心,为生民立命,这才是大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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