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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七年春,沈炼拜别守备大人,抽身黑云压城的辽东,踏上回京的漫漫路程。
屈指一算,沈炼阔别京师老家已有三载,过了山海关,近乡情怯,心中忧虑颇多,家中老母尚在否?兄长可曾娶妇?
辽东烽烟起,丈夫何偷生?
那位擅长招魂,被士卒拥戴的刘大人,早已做好殉国准备,只是说好的带大家回家,难道就是在异乡战死?
此时的沈炼还想不明白,这片羁縻之,为何要用生命去守卫。
至于守备大人口中的那个擅长书画的北斋,又是什么人物?
守备大人一直想找个画师,画出他心心念念的红夷大炮。
只是,为何要舍近求远,不在辽东就近找?偏要去京师找个素不相识的北斋。
少年人的思绪如夏的云,忽聚忽散,沈炼今年才十六岁,正是爱做梦的年龄。
三月的辽东,高云阔,驮负货物及牛马的商人队伍络绎不绝,站在山海关城墙上,极目远眺,京师仿佛就在脚下,又仿佛远在际。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十二,京师。
倒春寒后下了场桃花雪,北京城街道两边的冰雪尚未解冻,和煦的阳光照射着紫禁城,金碧辉煌的琉璃瓦闪耀着皇家威严。
气虽算不上春寒料峭,不过此时走在泥泞且充满粪便味儿的大街上,对京城仕民显贵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今日午时初刻,泥泞肮脏的大街上却是人声鼎沸,马车往来,络绎不绝,比以往热闹许多。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老皇帝要举行午朝大典,好像要和群臣商议给辽东经略定罪。
两个多月前的正月初一,元旦朝会,圣上依旧免朝,让辅臣方从哲率文武百官在午门外行庆贺礼,群臣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像元旦大朝会这种“虚务”,万历皇帝自然是要免的,从万历十七年开始,便是“遣官恭代”。
坊间传言万历皇帝年老体衰腿瘸,所以不能上朝,也有人说皇帝沉湎女色,甚至说吞噬“乌香”(鸦片)。
《大明会典》记载:暹罗每次给皇宫进贡乌香三百斤,三百斤当然不够,御药房的太监们还要到处寻觅采购鸦片。
无论如何,当老皇帝要大家午朝时,文武百官不敢怠慢,立即从各自府邸奔赴皇城。
从上月月底开始,京师局势便开始变得颇为微妙,御史言官弹劾杨镐的奏章接连不断,连六部堂官也蠢蠢欲动,便是消息再闭塞的京官,也知道那位老迈可怜的经略大人前途堪忧,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很难说。
皇上对弹劾杨镐的奏章留中不,还让卢受出面敲打几个过火的言官。
卢受去年夏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掌东厂,他资历浅薄,羽翼未丰,能力威望比不上张鲸、陈矩等几位前辈。
他与万历亲近,深知老皇帝沉疴难起,时日不多,这时候不敢轻开罪那些所谓清流,不管是东林、楚党或是齐党浙党,惹恼了他们,自己这个掌印太监也就算做到头了。
京师乾清宫西暖,身材肥胖的万历皇帝与内辅方从哲闲谈。
老皇帝身着色盘领窄袖袍,胸前后背都绣有金色的盘龙纹饰,头上戴着一顶翼龙冠。
此时距离午时还有半个时辰,对于旷到成瘾的朱翊钧来说,现在就去皇极殿,未免太给那些臣子们面子了。
今年已经五十七岁的朱翊钧像头坚强的猪,或者说猪坚强。
他年迈肥胖,患有痛风,行动艰难,左腿也有些瘸了,此刻瘫坐在梨木圈椅上,大口大口喘气。
和方从哲说话的时候,老皇帝语气不太连贯,说两句便大口大口喘气。
屋中放了几个铜兽炭炉,里面香炭燃烧正旺,一个宫女跪坐在炭炉旁边,不时朝里面加炭。
相比皇宫外面泥泞难行的街道,万历皇帝身处的西暖,真正才是惬意如春。
“皇上,不可再拖了,眼下辽东兵事未平,蓟州之报踵至,山海总兵官柴国柱塘报,说是西虏虎墩兔见奴酋犯我抚顺、清河,也乘火打劫,扬言若是不给赏钱,便要密行入关,抢劫山海关一带!杨镐既然无力经略辽东,还是赶紧商议换·····”
坐在对面的方从哲健康状况亦是糟糕,他今年六十又八,比万历大了十岁,虽然入不久,然而由于近期过度操劳,须皆白,牙齿全部脱落,说话时总是漏风,已是老态老钟了。
如今还好,去年内只剩下他一人,由于老皇帝怠政,其他人都告病请辞,六部中,吏部无尚书、侍郎,由户部尚书李汝华兼署(年过七十),兵部无尚书、侍郎,由戎政尚书薛三才代署,户部只有李汝华一人,无左右侍郎。
方从哲曾给老皇帝进言,大意是说,他现在精力衰退,干不了活了,陛下为什么要把全下安危都托付给自己这个病夫呢?
他当时一再督促皇帝赶紧招人,补充内,万历只是让他保重身体,还说什么国家承平,文官当减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