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静昭推开门,一眼便看到了内官们一张张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的脸,但她不惧怕,也不在乎。
她微微弓身,淡声道:“天使们请稍后,我同下人说几句话,便马上同各位回仕焦。”
她转身走到初喜面前,嘱咐道:“回府了好好歇息,这边有什么事便写信给孙不思,我若在,他会转告于我,我若不在,他也会想办法解决。”
初喜急着伸手想要去拉岑静昭,却想起来自己的手接触过装老鼠的铁笼,又连忙收了回去。
“娘子,我跟您一起回去!”
她后悔极了,应该听从大长公主的建议,带上几名嘉南卫来的。若是嘉南卫在,便不会让这些内官逃脱,坏了娘子的大事。
对于南疆军来说,徐十五的命令才是第一指令,只有嘉南卫才会真正为娘子着想。
岑静昭轻轻摇头,“你留在这里,替我照看外祖母、长姐,还有凡越,仕焦那边有石妈妈和雪婵,我能应付。”
岑静昭心里有了决断,初喜不敢再劝,只好含着泪一个劲儿点头,“娘子放心,奴婢一定照顾好这边,您自己要顾惜自己。”
岑静昭走出府衙的时候,才现府衙门口站着一列禁军,还有三辆配着项国最好的北疆马的马车,显然他们是有备而来。
即便没有徐十五,这些禁军也不会给她一个时辰的机会。
这一局是她输了,不仅输给了皇帝,也输给了徐十五……
为了和谈,初喜精心为岑静昭装扮了一番,毕竟这是岑静昭第一次以官员的身份行事。
竹青色织锦纹半袖外套着胭脂色团花背子,藏蓝色腰带束起了肉桂色窄裙,加上利落的双螺髻和朱红的莲花花钿,可谓无一处不精致高贵。
然而,这一刻她却觉得自己狼狈极了,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她甚至比内官们先行上了马车。
徐十五出来的时候,只看到渐行渐远的马车,他本想骑马追上去,可刚走到靠在路旁甩尾巴的小黑面前,他却犹豫了。
就在这犹豫的瞬间,初喜跑了过来。
自从在静慈寺不太美好的初见,初喜就莫名害怕徐十五,但此刻她却红着眼睛怒瞪着他,恨不得用自己的怒火把他烧成炭。
“徐将军,你一定觉得我家娘子心肠歹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你是将军,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战争是要流血的,不想着弄死对方,难道要奢望感化对方吗?”
她畏惧徐十五,但还是走走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而且那些老鼠根本没有鼠疫!娘子怎么会让那种有危险的东西进入大长公主府?她有多在意大长公主你不知道吗?”
徐十五醍醐灌顶,还是不太敢相信,“那老鼠是怎么回事?”
“那些老鼠只是吃醉了酒,我一夜未睡,亲自喂的。只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可你却不给娘子解释的机会,擅自就定了她的罪!你和从前那些因为一桩流言而指责她的人有什么区别?”
话音未落,徐十五已经翻身上马,随着一声嘶鸣,徐十五已经驾着小黑跑得只剩下一抹残影。
如果不是时间紧急,他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他誓要保护岑静昭,但到了最后,他却和其他人一样伤害了她。
他一定要当面向她道歉,当面承认自己的愚钝和狭隘,无论如何也要求得她的原谅。
然而,逆着风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李寻的马追不上小黑这样的北疆良驹,李寻只能一边骑马一边高喊:“将军,越军突袭芷城!”
闻言,徐十五猛地一拉缰绳,小黑即刻停下,鼻子还十分不悦地哼着气,显然没有跑痛快。
“怎么回事?”
徐十五拽紧了缰绳,控制住不安分的小黑,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时间紧迫,李寻简明扼要地说:“越国五皇子来和谈是假,趁机夺城才是真!他趁着我们准备和谈松懈,偷偷将越兵装作百姓混进芷城,然后里应外合,现在眼看着就快要撑不住了。”
这便是轮回了,三年前徐十五用这样里应外合的方式攻下笠城,现在越国又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芷城,唯一的不同便是芷城原本就是越国的土地。
芷城是当初徐十五连取越国六成,名声大震一战中最小的一座城池。
芷城本是越国土地,其中百姓若心怀故土,越军总有办法加以利用。
徐十五看着岑静昭已经消失不见的方向,心中万分懊恼和不舍,但他还是指挥着小黑转换了方向。
他一边策马一边吩咐:“封锁消息,以免被有心人利用。”也防止岑静昭会知道。
她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抗旨留在南疆,但战场上他连自己都无法保全,又如何照顾她?
皇帝虽然因为瑞国公府的事迁怒于岑静昭,但这样让她既远离朝堂,又远离战场,未必是件坏事。至少在仕焦,她是安全的。
战场上的消息自然不可能密不透风,他只能尽力瞒到岑静昭离开南疆。
直到这一刻,徐十五才知道自己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错,恐怕岑静昭就是担心赫连霄表里不一,所以才会想办法震慑住他,不让他轻举妄动。
如果不是自己搅了局,赫连霄恐怕已经暂时屈服,不敢轻易动兵。
他的耳边又忍不住想起初喜的话——“战争是要流血的,不想着弄死对方,难道要奢望感化对方吗?”
一个婢女都懂的道理,他却现在才真正明白。
他在战场上杀伐决断,却奢望岑静昭做一个宽仁贤良的人,无非是和所有人一样,自己在心中塑造了一个完美的形象,然后将爱人强行套进去,并剪除套不进去的部分。
因为爱让人越来越欲壑难填,让人对爱人有着越来越多不切实际的期待。
殊不知,他们一开始被爱人吸引,从来都不是因为爱人的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