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婚礼取消的时候,瑞国公府里的宾客几乎在同时时刻准备离去,毕竟这种时候走得慢了,就像是在看笑话。
虽然平日里各家都在看彼此的笑话,但心照不宣的是,笑话只能在背后偷看,绝不能在彼此面前提及,这便是贵人们虚假的体面。
一时间,府门外聚集了不少宾客,岑家的每一房人都有自己的客人需要招待,没人注意到三房这边的动静。
岑静昭离开后,舒明之不由分说地将岑静曦拉到了一旁。
“今日你家中出了这样的大事,明日我进宫替你探听一番,你不要担心。”
舒明之越说越靠近岑静曦,岑静曦连连后退,眼中充满戒备。
“不麻烦舒公子,兄长自会为家事思虑周全。”岑静曦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轻声道:“舒公子慢走,恕不远送。”
舒明之有些急了,声音提高了些,“静曦,我知过去有负于你,但当初我并不了解你,所以才会……”
舒明之自觉理亏,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只能一个劲儿同岑静曦表决心。
“从前是我不对,如今我调任回仕焦,可以时常陪你,我们有更多机会相互了解,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他道声音隐约传到周围人的耳朵里,好奇的目光马上便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岑静曦原本还勉强维持着的笑容霎时凝固。
“舒公子想让我如何?该为了你愿意了解我而感恩戴德?”她声音冰冷,直视着舒明之,“因为你不了解我,你就一句话不说,跑去了西疆,而又因为你了解了我,就想破镜重圆。可是如果你从不了解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背弃婚约吗?”
这些话憋在她心中多时,就像不停蓄水的堤坝,一旦开闸,便收不住了。她虽然竭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量,却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声音。
“如果你不想娶不了解的女子,就不该答应家中安排的亲事。答应了又反悔算什么男子汉?多亏我家中长辈开明,从未因此责难于我,还让我出门开阔眼界。可若换成另一个人,你知道她会遭受多大的非议?这些你都没有想过,或许你想过,只是这对你来说不重要。”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终于渐渐恢复平静,“舒公子,我说这些不是想翻旧账为难你,只是想告诉你,你我缘分已尽,不必再纠缠于前尘往事。你是我兄长的同窗,日后相见,我会以兄长的礼节相待,至于其它的,是不可能了。”
紧接着,不等舒明之有所反应,岑静曦已经转身提着裙摆回了府里。
等舒明之终于从震惊和悔恨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能看到她远走的决绝的背影。
其实岑静曦说得对,他没有担当,也不讲信义。
当初他不敢违背家中长辈意愿,任由他们选择了家世高贵的瑞国公府二娘子作为自己的妻子,又在瑞国公府老国公病逝之后,顺从父母意愿,搁置了这门亲事。
其实,他当初选择去西疆赴任,不是为了躲避岑静曦,而是不想父母再给他寻其它亲事,可是他却无从辩解,这件事本就是他做错了。
可是造化弄人,他没想到会在西疆再次遇到岑静曦。
和传闻中娴静无趣的岑二娘完全不同,再次遇到岑静曦,她正在和自家铺面的掌柜查账巡铺,她虽然年纪不大,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言之有物,就连老滑头模样的掌柜都不敢随意糊弄她。
他作为当地刚刚上任的县令,每日都有处理不完的公务,就连吃饭都恨不得一下子吞下一个碗,而那一日,他却在那铺面外站了许久,舍不得离开。
他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样的心情了,只知道那一刻复杂的心绪之间,有一种一定是懊悔。
后来,两人因为公事又有过几次接触,岑静曦公事公办、大方得体,从不提及两人之间的旧事,他却愈难以自控地时常想起她。
那个时候他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因为傲慢和无知,错过了怎样的人。
他从未了解过岑静曦,也没想过去了解,如果当初他对她多几分在意,便不会轻易退亲,让她陷在流言蜚语之中。
舒明之就保持着回望那抹倩影的姿势,在瑞国公府的府门前长久地站着。碍于他的身份,府上的小厮只能任由他像个风景一样,被旁人观瞻议论。
直到人群渐渐散尽,舒明之猛地双手相击打,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他抬脚又迈进了岑家的大门。
他不能就这么放弃,既然是他做错了,认罚便是。无论如何,他要先为自己做过的事道歉。解决了过去的事,他才有可能和岑静曦有将来。
———
临近亥时,往日到了这个时候,瑞国公府已经一片安宁,主子们差不多已经安寝,但今天各院却都还灯火通明。
芝兰院里,岑静曦正柔声安慰老夫人。
“祖母,沈太妃的身份毕竟非比寻常,沈家这么做也情有可原,若是四妹妹今日嫁了过去,沈太妃在此时出了事,四妹妹岂不是一生都要担着克长辈的恶名了?这样她在沈家该如何立足?这于岑家更无益处啊!”
薛妈妈跟着附和,“是啊!虽然临时改婚期有些不妥,但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老夫人就宽心吧!”
老夫人自然深谙这些道理,可她一生最重脸面,临老却丢尽了这张脸。岑静昭当众给她难堪,沈家又临时改婚期,连一句商量都没有,只派了个下人来通知。这让她如何能不气?
她哼了声,声音阴沉道:“什么四妹妹?如姐儿是你三妹妹!岑静昭已经不是岑家人了!她既不愿回来,就永远都不要回来!”
岑静曦还想为岑静昭说几句话,却被薛妈妈偷偷拽着袖摆,止住了将要出口的话。她只好小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祖母正在气头上,再说下去恐怕也只会火上浇油,更何况,今日她从岑静昭的言辞间已经感受到了,三妹妹似乎是真的不打算再回来了,再说下去也无用了。
和老夫人想得截然相反,岑肆心中倒是畅快了许多,岑静如是否能嫁入卓远侯府,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岑静昭今日真的回来了,总算不枉费他一番筹谋。
他写信给岑静时,命令她回仕焦为岑静如送嫁,就是为了旁敲侧击,让岑静昭一同回来。
对于岑静昭来说,他和郡主都已经彻底得罪了她,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除了肃嘉大长公主,便只有岑静时这个长姐了。
他在信中暗示婚宴会有哪些人出席,就是要通过岑静时的嘴告诉岑静昭,这些宾客或多或少都与南疆局势息息相关,她若想肃嘉大长公主在南疆安度晚年,就必须回仕焦联络这些人。
而只要她回来,他就可以借此大肆宣扬她依旧是岑家的女儿,否则怎么会千里迢迢为庶妹送嫁?一旦占据了舆论先机,她便骑虎难下,这还是他和这个女儿学到的手段。
当初岑静昭利用《咏怀集》为自己造势,他便如法炮制,让她别无退路。早在宾客未散之时,他已经派人去散布这一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