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绣坊,岑静如带着厚厚的黑纱幕篱下车,给了车夫几两碎银。
“我或许要挑上许久,你先去吃碗茶,不用在外边晒日头。”
车夫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岑静如却没有走进绣坊,而是径自走上一条向西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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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女得蒙陛下抬爱,受封县主,却因残躯拖累,未能及时谢恩,请陛下责罚。”
隆和殿中,岑静昭跪在洛启面前,一言一行都给足了他作为皇帝的颜面,但洛启的心里却并不畅快。
当他第一眼看到岑静昭的时候,他甚至暗骂自己多疑,竟会疑心表妹,明明她是为国做了好事,而且看她几乎瘦成了纸片,这明显是无法伪装的。
虽然他并没有详细了解岑静昭越国一行之中到底经历了什么,可只看她如今的样子,便知道她遭了大罪。
“表妹快起来!”洛启急着让内官把岑静昭富起来,又吩咐道:“看座。”
内官有眼色地搬来了一把有靠背的灯挂椅,而没有选择坐着不舒适的圆墩矮凳。岑静昭弓身行礼后才缓缓坐下。
因着对岑静昭习惯性的关切,以及心中隐约的愧疚,洛启的语气和缓得像是从前的翊王,就连身边贴身伺候的赵友都忍不住咋舌。
这岑娘子还真是陛下的劫啊!
然而,即便岑静昭感受到了洛启久违的善意,却仍旧客套疏离,始终都是洛启作为皇帝问什么,她作为臣民就答什么。
洛启将岑静昭的抗拒看在眼里,却没有办法令她释怀,毕竟他仍旧有所保留。
即便岑静昭以如今的样貌来到他面前示弱,他也不会自大地以为已经胜过了她。如今他们只能算是休战,双方各自回营休养生息、整理装备,待到时机成熟时再来一战。
最后,洛启温声道:“知你身子虚弱,就不多留你了。你去看看皇后,她久不见你,想你想得紧。”
岑静昭起身行礼,“是,臣女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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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从前皇后的宫殿仪霞宫被先帝封了,洛启为楚窈思选了后宫里仅次于仪霞宫的毓佳宫作为皇后的居所。
这里甚至比仪霞宫更便利,距离皇帝的隆和殿和修知阁都更近。
岑静昭本以为这是皇帝的偏爱,但和领路的内官攀谈一阵,她才现,原来皇帝登基这半年来,几乎从未踏足过毓佳宫,即便偶尔去了,也都被皇后以各种理由撵出来。
到了毓佳宫,岑静昭刚要跪下,皇后便将她拽了起来,一把将人抱在怀里。
“你这个人!真是太大胆了!”
楚窈思几乎是咬牙切齿出了声音,着实把岑静昭吓了一跳。
她凑到楚窈思身边,低声耳语,“楚姐姐放心,我一点事都没有!”
听到久违了的称呼,楚窈思登时便红了双眼,她拉着岑静昭的手,把人拉到自己的寝殿,并不许任何人进来,耽误她们讲悄悄话。
“楚姐姐,你过得如何?”
一到内室,岑静昭便急切地询问。
楚窈思拉着她坐在榻上,“我没事,你呢?身体可恢复了?”
“已经大好了,只是瘦了些,所以看起来有些瘆人。”岑静昭笑着宽慰楚窈思,又轻声叹了口气,“楚姐姐,你才应该关心一下自己的身子,你也消瘦不少。”
“我没事,你别瞎猜!倒是你们,在南疆危险重重,我每次都听得心惊胆战。而我不仅不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反而还要堂弟为了避嫌,而事事隐瞒我。”
徐十五仍旧月月如期而至的家信,在楚窈思加封皇后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后宫不得干政,先帝选择楚窈思做皇后的本意,也是看中了楚家无人。
只是世事变迁,谁也没有想到徐十五一个楚氏义子竟肩负起了复兴丹毅侯府的重任。
而楚窈思的身份也因此变得尴尬,原本孤零零的皇后却有了这样强势的外族,前朝和后宫的平衡,如果丹毅侯府不能自行平衡,皇帝和朝臣都会忍不住出手。
所以,徐十五率先断了和楚窈思的联系,虽然仍旧偶尔有家信传到丹毅侯府,但这半年里加起来也没有写足百字。
从理智上讲,楚窈思很感激徐十五的进退有度,但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弟弟,心中的难过宗室避免不了的。
听楚窈思提到徐十五,岑静昭立刻本能地防备起来,不是她不信任楚窈思,而是她们的身份不同,她必须防守得无懈可击,才不会将徐十五置于危险之中。
他在战场上本就已是九死一生,她不能让他在朝堂上也落入陷阱。
“徐将军文韬武略,他坐镇南疆犹如镇山石柱,南疆百姓无不感念朝政清明,有明君有忠臣,他们的日子才能好过。”
岑静昭一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楚窈思的心里却仿佛被针刺般透着细细密密的疼痛。
她的岑妹妹终究还是和她走远了,和她的堂弟一样,只要涉及到朝政,他们便都这样冠冕堂皇地搪塞她,而她却不能苛责他们。
人心幽微,连她自己都无法保证,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做出伤害他们的事,又凭什么要求他们完全信任自己呢?
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她这个皇后又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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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毓佳宫时,楚窈思派了两个宫女随岑静昭出宫,她们都拿着厚厚的赏赐,如此大张旗鼓地亲自送封赏,是为了给岑静昭做脸面。
岑静昭被逐出岑家的时候,她不方便出面干涉,现在她摆出自己的姿态,就是告诉所有人,岑静昭就算没有母族,也不是柔弱可欺的孤女,谁也别想欺负她。
临近宫门,一名内官匆匆而来,岑静昭定睛一看,正是在济州为岳耀祖传信的那位。
而那人正迎面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