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大夫背着药箱离去,大长公主坐到床边,双手依次抚摸着岑静昭手臂上的伤口。
突然,她平静地说:“昭丫头,从前你受了委屈只能自己受着,但现在有外祖母替你撑腰。你放心,赫连家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大长公主的声音平静,仿佛只是在讨论今日的天气和膳食,但平静舒缓的语气中却让人不寒而栗。
岑静昭虽然觉得外祖母不至于一怒之下对赫连家下手,但到底还是有些担忧,于是她赶紧换了话题。
“外祖母何时回来的?怎么和徐将军联系上了?”
大长公主已然恢复心神,她将所有的想法都掩藏起来,不让自己的小外孙女忧虑。
本该言笑嬉戏的年纪,却被困在一个又一个家国之间的漩涡里。她不能再让她过这种生活了。
“其实我和你长姐也刚回来不久,我在路上收到了徐将军的信,是他托我从前的部曲写的,说是想同我借些人去越国救你。我便将留在济州的部曲都借给他了。”
关于徐十五如何带着自己逃出生天,岑静昭始终没有问,因为她那段时日实在不好过,终日浑浑噩噩。而徐十五也没有说,想来是因为说到底救她的是她的外祖母,他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她想着,又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是他救了她,反而又开始自己别扭起来了。
其实他这么做才是最正确的,如果他真的带南疆军潜入越国,被现后便是两国之间的冲突,越国一定会以此为借口进行攻歼。
但徐十五除了梅六山几个几次出生入死的兄弟,剩下接应的人都没有官职,甚至没有真实户籍,就算越国想难也无从下手。
她虽然总是说他傻,但她从来都知道,他的心里是有大成算的。他或许不拘小节,但在人命关天的战场大事上,他没有分毫含糊。
大长公主见岑静昭的思绪已经飘远,手里始终紧紧握着徐十五的信,心中难免不是滋味,于是说话不禁带了几分酸味。
“你早些休息,别想些有的没的,外祖母先走了。你的婢女都还在瑞国公府,这段时日就先让雪婵伺候你。外祖母很快便将她们给你送过来。”
想到初喜和石妈妈,她心里的确有些失落,但她还是拒绝了大长公主。
“外祖母,先让她们留在岑家吧!岑家不至于为难她们。而且我还有许多物件在公府,她们帮我守着正好。”
大长公主握住她没有什么温度的手,轻轻叹气,“你还不说实话!就这么怕敞开心扉吗?”
岑静昭立即垂下了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外祖母慧眼,昭儿确实是怕她们看到我这个样子。她们帮不了我,我也开解不了她们,只会让彼此都难过。不如等我好了之后,再将这一遭当成奇闻逸事讲给她们听。”
“你啊!就是分得太清楚!人和人之间,不都是你欠我,我再欠你?互不亏欠又怎么能展开联结呢?”
大长公主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雪婵也始终记着岑静昭的习惯,不留在内间伺候,悄悄退到了外间。
室内安静下来,岑静昭拆开信,一目十行地读完了,却又有些失落,于是又重新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徐十五让岑静昭留在公主府里安心养病,他独身去了晋国。此刻赫连岁已经决定挥师晋国,是他合纵连横的最好时机。
为了让她彻底安心,他还举了苏秦和张仪的例子,适逢乱世,总要有所取舍。
徐十五的信起了作用,岑静昭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其实徐十五还有一句话没有写,那就是即便没有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还是愿意相信她、支持她。
大长公主回到自己房中的时候,面色早已经再次冷了下来,单妈妈刚想劝慰几句,只听她道:“传令嘉南卫——即日起,诛杀赫连氏,直到赫连氏或嘉南卫再无一人。”
单妈妈身形一僵,不确定道:“殿下,嘉南卫可是您最后的底盘了……”
大长公主疲惫地摇摇头,“我已经想清楚了,我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还要什么后路?如今我的外孙女被赫连家的人如此欺侮,此仇不报,我洛笙就妄为大项的公主!”
嘉南卫是当年刘刺史为了保护妻子而成立的,原本只是十几人的护卫队,毕竟当年南疆内忧外患,洛笙身份贵重,很有可能成为各方势力的靶子。
后来,刘刺史渐渐平复一方,嘉南卫也在日益展壮大,慢慢从护卫队变成了暗卫,不,准确地说,嘉南卫更像是死士,生活只有“目标”,没有“追求”。
当初,岑静昭为了帮徐十五攻下笠城,曾向她借人借兵,但那时她从未想过将嘉南卫的存在告知于那个聪慧异常的外孙女。
于是当她离开济州,嘉南卫听命蛰伏,在庄子上做工务农,没有人现异常。
而她之所以没有带单妈妈回仕焦,并不是因为需要单妈妈守着济州的几所宅院,是因为单妈妈是除了她,唯一能使唤嘉南卫的人。
如果她在仕焦出现意外,嘉南卫也能听单妈妈号令,护她周全。
不过如今,她已经安然回到济州,不出意外,她也将在不远的未来长眠于此。一辈子轰轰烈烈、起起伏伏,她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心愿,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和两个外孙女都能够过得更开心一些。
用嘉南卫给岑静昭报仇,她一点都不后悔。
嘉南卫的存在不可能公之于世,否则刘刺史光辉霁月的一生势必会留下污点,毕竟谁也说不清楚,他组建私兵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今嘉南卫只有不足百人,杀光赫连氏是不可能的,但能多杀一个,她的心里就会更痛快一些。
否则她一闭眼便是外孙女双臂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刺得她眼睛痛,心更痛。
———
半个月后,一把年纪的丛太医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济州。
原本他是不愿意出远门的,但大长公主府上的小厮带着他随意逛了几个山头,他便像老鼠掉进米缸,再也不提回仕焦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