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乍然出现的徐十五的幻影,岑静昭在眼角蓄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相继奔涌而出。
“你来了?”
她低声呜咽,却并不需要对方的回应,因为她很清楚这只是幻影,所以指尖停在了幻影前,不敢再进一寸。
她从未如此害怕,纵然只是幻影,却依旧是她唯一能够支撑的水中浮木,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想将幻影多停驻片刻。
静默须臾,她低下头,颤抖着想要收回指尖。
然而,与往日转瞬即散的幻影不同,今日的幻影却紧紧握住了她退却的指尖。
因为浸在冰水中,岑静昭的指尖冰凉,这种温度让徐十五心中的愤怒和愧疚更加强烈。
他扯下披风,一手将衣袍湿透的人拽出浴桶,一手用宽大的披风将她紧紧裹住。
岑静昭眼神迷离,却还在用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或许是她终于看清楚了,也或许是终于触碰到了真实的体温和呼吸。她把头埋在徐十五的胸口,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
“你怎么才来?”说罢,她便抽噎起来。
即便是这种时候,她还是不敢放声大哭,永远都近乎残酷地对待自己。
徐十五心疼地抚摸着她湿漉漉的顶,一遍遍低声安慰:“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少顷,岑静昭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晕了过去。
检查过岑静昭的脉搏还算平稳,徐十五再次将人抱了起来,大步走出了房间。
不出所料,院中已经聚集了许多士兵,刀剑枪箭全部对着他。
刚刚他踹门而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此刻还能淡然地调整一下抱人的姿势,好让怀中的人睡得更舒服一些。
领头的士兵大喝:“大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你不配和我说话。叫赫连岁来同我谈,我徐十五和他还有旧怨没有清算干净。”
说着,他闲适地抱着岑静昭坐在了廊下,仿佛是在自己家中。
他的声音平静,但言辞却毫不留情,不知不觉间,他越来越像岑静昭了,虽然他不如她聪明,但至少智珠在握的样子已经学到了五六分。
霎时间,院中的越兵都愣住了。不知是该愤怒于来人竟敢直呼主君名讳,还是该惊惧于来人竟是徐十五。
这些人中,虽然有人上过战场,却没有人近距离看过这位项国大将军,因为那些越兵都已经死在徐十五的剑下了。
出于对徐十五的恐惧,也因为越帝曾直言要亲自结果徐十五,那领头的越兵沉思片刻,派人报信到皇宫。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越帝赫连岁被人簇拥着走进了这间小院。
四目相对的瞬间,徐十五抱着岑静昭的手紧握成拳,衣衫下的手臂绷得青筋毕露,那是多年沉积下来的恨和恐惧。
在西疆的悬崖之下,他和岑静昭讲过幼时同伴兔子的故事,但是那个故事他只讲了一半。
那一日,那个叫作小薇或小水的小女孩死的那天,就是他父母和哥哥的忌日,而他们死在同一个人的手下,以相同的残忍的方式被开膛破肚。
徐十五因为和同伴捉迷藏而躲过一劫,他在草垛里看得清清楚楚,凶手就是在他家借住了半年的何叔叔。
不,准确地说,是乔装潜伏到项国南疆的越国皇子赫连岁。
“十五,好久不见。”
赫连岁语带笑意,一如十一年前,他以温文尔雅的书生身份混迹在项国南疆。徐十五不想承认,他读书习字的开蒙老师便是赫连岁。
只是如今再看,他的温柔始终带着梳理和虚假,只是当时的徐十五年纪太小,无法分辨。
徐十五抱紧了怀中的人,瞬间从中汲取了力量。
他冷笑道:“的确是好久不见,今日,我总算是能为我爹娘、我哥哥,还有南疆百姓,为他们报仇!”
赫连岁的脸上还挂着笑容,只是看上去更像是嘲笑,“就凭你?朕已经命人检查过,这里除了你没有别人,你一个人要如何报仇?”
说着,他看向徐十五怀里尚在昏睡的岑静昭,饶有兴致。
“你为了她只身犯险,她为了你,甘愿背负叛国的骂名,也不希望你为了她做出傻事。你们倒真是有情有义,今日朕看在相识多年的情分上成全你们,让你们死而同穴。”
“呵呵!”徐十五大笑,“你还是这么自负,如果当年你检查得仔细些,就会现躲在草垛里的我,今天,如果你能再检查得仔细一些,你也不用死了!”
赫连岁的心陡然一跳,他知道徐十五不会无的放矢。只见徐十五蜷起小拇指,吹了一声口哨。
尖利的声响像一把利刃划破长空,紧接着,三支火箭几乎同时射在了小院角落的柴房,下一瞬,“砰砰”的爆破声让所有人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恐慌,就连赫连岁也不自觉抓紧了自己的广袖。
“我不是英雄,也不聪明,但我愿意以命换命,取你一命。”
徐十五冷冷道:“你以为我是一个人来的?如果不这样,你怎么会放心一个人过来?这里各处都埋了黑火药,不知是你逃得快,还是我留在外面的人的箭矢快?”
赫连岁看着已经起火的柴房,双眼被火光映得赤红一片。
这间宅院是他为了囚禁岑静昭特意改造过的,道路九曲回肠,如今却作茧自缚,为逃亡增加了巨大的难度。
而且,即便现在抓到徐十五的同伙也无济于事——
爆炸燃烧的柴房位于宅院东侧,今日风大,在一阵阵东风的相助之下,火势已经有了渐强的趋势。如果不尽快离开或灭火,怕是整间宅子都要被烧毁。
两人无声对峙半晌,赫连岁终于让了步,“你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