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的工夫,欧阳墨终于停下来。他就像搬运一件货物一样,将她搬到了她之前暂住的房门口,将她遮在眼睛上的黑布扯了下来。
岑静昭环视了片刻,确认了这是她熟悉的地方,不等她道谢,欧阳墨已经风一样不见了,想来是去找皇帝复命了。
其实她也应该即刻就去的,但她实在是太累了,只想明日装作病愈,再大大方方地去拜见皇帝,当然,她不想再像麻袋一样被扛来扛去也是重要原因。
她悄悄推开门,虽然她离开的事几个外祖母送来的宫女都知道,但她还是尽量不引起注意。
可她刚一进门,就被呛得咳嗽起来,只见雪婵正拿着艾草在房间里四处熏香。
虽然三娘子的病是假的,但该有的流程还是要走的,每日丛太医都会来转上一圈,并到软禁着学生们的院落诊脉安抚,然后开一些温和的补药让大家服下。
而雪婵也会日日按照治疗疫症的方法,日日在院中烧艾草祛病气,无需进院看,只在外面闻一闻,便知道这里面正住着病人。
雪婵听到声音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艾草熄灭后小跑到三娘子面前,将人仔仔细细看了又看。
“娘子总算是回来了!奴婢日日担心您!大长公主殿下也每日都来询问,奴婢看着她老人家都瘦了一圈了……”
岑静昭自然知道她贸然离开,外祖母定然担忧,她知道自己不孝,但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这么做。
只是虽然这么想着,她的眼眶还是瞬间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她刚要去擦,雪婵便握住了她的手,想要用帕子为她拭泪,但雪婵立刻便感觉到了异常。
她翻开岑静昭的掌心,一眼便看到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小伤口。三娘子虽不是万千宠爱长大,但也从未做过粗活儿,连重物都未曾提过,怎的出去一趟伤成这个样子?
“娘子在外生了什么?是不是遇险了?”雪婵紧张极了,声音都变了调子。
岑静昭不想说自己掉下山崖的事,便含糊道:“就是不小心摔倒了,正巧地上都是沙粒,把手划破了。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雪婵打量了她一阵,才幽幽道:“娘子糊弄奴婢,奴婢只能装作不知,但您可想好了,大长公主殿下会不会信您这番说辞?”
想起外祖母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岑静昭顿觉一阵头疼,不过那都是明天的事了,她暂时不想多思自扰,转而问起了城中的事。
雪婵便一件一件同她细细道来。
柳家因为散播天家谣言,又企图用私生子祸乱西疆,而被抄了家。柳觉本是想逃出仕焦的,但翊王早已按照皇帝的吩咐,布下了天罗地网,他插翅难逃。
岑静昭有些失落,柳家虽然获罪,但却不是以最罪不容诛的罪名下狱,明明卓家背后的人是柳家,她却没有证据抓到柳家的把柄。于是只能迂回,和陛下想到了闲暇的罪名。
她只能安慰自己,凡事不可能尽善尽美,目的已经达到了,何必再去纠结过程?
雪婵又说了城中各个勋贵的动向,多亏岑静昭有先见之明,将这些人家的孩子都扣在了宫里,这些人即便心怀鬼胎,也总要顾忌宫里的孩子,于是至今都还算安分。
岑静昭听得全神贯注,雪婵却突然没了声音,她好奇地看着雪婵,现雪婵欲言又止,满脸都写着“纠结”两个大字。
“怎么了?还有什么是我不方便知道的吗?”
雪婵想了想,轻叹一声,“苏家的卓少夫人,自戕了……”
岑静昭的神色一僵,呼吸也跟着停滞了一瞬,“为何?”
其实问出来的那一刻,她的心中已经有了猜想,夹在卓家和苏家之间,卓茜无论怎么做都注定是错的。
“听说她偷了苏尚书的官文令牌,她兄长就是用这些逃走的。”
岑静昭点了点头,卓仁逃跑的事她在路上便听欧阳墨说了,当时她只以为是卓仁在西疆苦心经营,早已安排好了退路,没想到他到最后竟是利用了自己的妹妹。
明知道妹妹难做,却还是让她为他做事,他分明就是在逼他的妹妹去死。
岑静昭低下头,她有什么资格去唾弃卓仁呢?当初是她利用卓茜和苏兰棣的两情相悦,将卓茜推进了苏家,卓茜的死她也有责任。
雪婵猜到她在想什么,握住她的手,柔声劝慰。
“娘子别太难过!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卓娘子生在罪臣之家,能在覆巢之下苟活,已是不易了。娘子也是为了大娘子才不得不这么做,否则卓家事,跟着受牵连的便是大娘子和孩子。”
岑静昭艰难地笑笑,“我有什么可难过的?她本来就和我没有关系,死活都和我无关,我只是觉得自戕的人蠢罢了!”
雪婵知道她是嘴硬,也不反驳她,只哄道:“娘子舟车劳顿,我叫人备水,正好丛太医留下不少药,您泡个药浴解解乏。”
被这么一说,岑静昭果然觉出几分疲惫,便让她下去准备了。只是当她舒服地泡完药浴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黑暗中,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年轻天真又愚蠢的傻女人。
其实她和卓茜没有什么交情,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但她却因她而死,她一遍遍用雪婵劝她的话劝自己,却终是敌不过自己的心——她问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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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她眼下顶着两团浓重的青黑召集了雅瑜馆里的人,除了少数知情人,其他人看到岑先生这副弱柳拂风、毫无生气的样子,确信了她当真是大病了一场。
“前段时日因我染病,连累大家留在这里陪我,我向大家致歉。”
说着,岑静昭向大家微一弓身,众人哪敢受她的礼,纷纷表示能留宿宫中本就是恩赐云云。
岑静昭笑笑,话锋一转,“这一个多月我虽未授课,但也让雪婵日日送书籍过去,供大家传看。”
众人一听心道不妙,只听岑静昭淡然道:“诸位久未归家,便先行回家同家人团圆,后日再入宫,届时我会考校这一个月来书籍上的内容。”
说罢,岑静昭悠然离去,只留下雅瑜馆里哀嚎一片。
难得不用上课,少女们聚在一起,不是拉家常就是比绣活儿,每天玩得不亦乐乎,谁会去看雪婵送来的书?别说内容她们不知道,就连书名是什么都没有人记得。
原本她们还为岑先生的病情忧心,没想到岑先生病好之日,竟是她们九死一生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