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响声贯彻客栈前厅。
“呸呸呸!”
徐十五吐掉还未咽下的香梨,忿忿地盯着岑静昭消失的方向,咬牙切齿道:“好你个岑三,尝过是酸梨才给我吃!我徐十五记住你了!”
他捂着酸倒了的牙,大步流星地出门,骑上还在咀嚼料草的大黑马离开了客栈。
这么丢人的事可不能被别人看到,尤其不能被那面白心黑的岑三看到!
岑静昭在后门静静看着,初喜不知何时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她身边,虽然徐十五已经走了,但徐将军的威吓却未减分毫,尤其是刚才那气吞山河的吼声。
她小声问:“娘子,您不是说不要得罪徐将军吗?他会不会记恨您啊?”
岑静昭盯着已然虚空的大门,突然轻笑出声,喃喃自语:“傻子,初秋的梨根本不会甜。”
说罢,她径自回了房间,连日赶路的疲惫似乎都在刹那间消散了。
初喜一人留在前厅,不明所以地小声嘟囔:“可是方才娘子明明也吃了梨子……骂自己这么开心吗?”
———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厨娘做好了晚膳,在客栈几里之外都能闻到香气。
同穗贴心地替岑静昭披上斗篷,“娘子,晚膳应该做好了,我们回去吧!起风了。”
“不了,下晌吃了酸梨,不太舒服,就不用晚膳了,我再走走,你回去用膳吧!”
“听说那梨子当真酸极了,徐将军吃了一口就酸得龇牙咧嘴。”
说起这事,一向稳重规矩的同穗也忍不住淡笑着打趣。初喜绘声绘色地同她描述时,她还有些懊悔未能亲眼得见。
“少和初喜学些嚼舌根的习惯。”岑静昭虽是告诫,神色却是柔和的,“好了,你快去用膳吧!晚了该被初喜都吃光了。”
岑静昭一人不敢走远,只在客栈附近散步,太阳坠地,天地无光,只有客栈四周亮着浅黄色的灯笼,照亮了方寸之地。
不远处隐约传来响动,模糊的黑影若隐若现,岑静昭立刻警觉,紧紧盯着那团黑影,倒退着慢慢向客栈走去,尽量不出声响。
“干什么呢?岑三娘子?做了坏事心虚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岑静昭心中的恐惧顿时化作羞恼,几乎咬碎了后槽牙。
紧接着,高大的黑影逼近,变成了颀长可憎的人形。
都说物似主人形,徐十五好不容易抓住了岑静昭的“痛脚”,他的马也高傲地嘶鸣两声,像是在附和主人。
岑静昭看向那匹马,它的毛色黑亮,几乎隐匿在了夜色里,但还是一眼就能够注意到,因为它的身上还背着一个人。
“这是谁?”
岑静昭看向马背上的男童,男童马上惊恐地缩成一团。他看起来大约五六岁,全身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是清澈明亮的。
“你吓到小孩子了!”徐十五白了岑静昭一眼,拍了拍紧抓着马鞍的男童,“别怕,哥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他单手将男童扛在肩头,又拍了拍马背,“小黑,自己回马厩,别欺负别的马!”
那叫小黑的马浑不在意地打了个鸣,晃晃悠悠地走向了马厩,似乎根本没把主人的话放在心上。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岑静昭突然有些想笑,不知怎么,看着这匹马,她想起初见徐十五的那日,他最后也是这样大摇大摆地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这么想着,岑静昭的眼中不禁浮现出几分暖意,徐十五掩饰地偏过头不再看她。
他红着耳根想,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小妮子但凡笑脸迎人准没好事!
岑静昭懒得分辨他莫名其妙的敌意和别扭因何而来,又问道:“这是你捡来的孩子?”
“嗯,遛马的时候遇到的。南疆来的流民,和父母走散了。”
简单的一句话,岑静昭的心却突然揪了起来,连官道上都有流民了吗?南疆水患竟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把孩子交给我吧!我让下人带去好好安置,你们这些大男人怕是照顾不好。”
岑静昭有心仔细问问这孩子南疆的情况,主动揽下了这事,徐十五却不领情。
“不用了。又不是什么天潢贵胄,寻常人家的孩子需要什么照顾?有饭吃有衣穿,就能活得好好的。”
若是别人说这话,岑静昭肯定以为这是在指桑骂槐,但她想到初喜打听来的消息,知道他只是在陈述事实——他就是这么长大的。
即便他有幸被长公主收养了,可实际上他和眼前这个瘦巴巴的男童没有什么区别。
穿过八年的光景,岑静昭看着徐十五肩上扛着的男童,仿佛看到了那个一路跌跌撞撞,身无长物,只有一封遗书和一身韧劲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