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我那个听起来有些失礼的「捉妖」的初见目的。但如果我那时真的是去帮由美子捉妖的,那我……
我看着低头从我手里咬走一块点心的少年,心想,这应该算是驯服成功了吧?
7
其实我没想到过我和天童的友情竟然能从小学持续到高中,能够从在乡下念书的时候一直持续到他被白鸟泽特招。如果天童知道我曾经做好了「分手」的准备,他肯定会假装很受伤地问我,你怎么对我们的友情这么没信心呢?
但我不算对他没信心,我是对我和我家的情况没什么信心。
因为从小就看着家里做生意,我远比身边的同龄人们更早熟。我不怎么喜欢说话,只喜欢观察身边的人做事情,然后模仿他们,尤其喜欢模仿大人。在很小的时候,我就会通过帮大人分担家务,来获得他们的赞赏。以至于人们夸奖我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说我可爱,而是说我聪明。
然而换成口无遮拦的小孩子们,那些评价就变成了「可怕」「怪物」「这家伙很吓人」。不过我并不在意他们的议论,因为我知道这其实和我的性格没有很大的关系,主要是因为我们家从事的工作。
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人去世,可能每一秒都有很多个。即使是我们生活的小城市,一年里也会举行不少道别仪式。然而现实是很残酷的,城里可以火葬的地方需要排队,短则天,长则十余天,生者可以等,死者的遗体却等不了。于是「遗体宾馆」这种帮助家属们为逝去的亲人暂时停灵的生意,就应运而生了。
“你家好凉快啊。”这是天童来到我家时说的第一句话。
我说那是当然,我们家绝对是这附近夏天最凉快的地方了,比河里都凉快。
宫城县本来就位于日本的东北地区,夏天不算特别热。何况是我们这种乡下地区,晚上的气温很宜人,基本不用开空调。所以我们这里很多住户家里都没有安装空调。但我们家是个例外,我们家夏天的空调没有断过。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用来降温和保证冷藏所需的东西,经常冷飕飕的,第一次来这里的人甚至会觉得有点阴冷。
我拉着天童往楼上走,我们家最向阳的一间房间是我住的地方。我原本以为天童也会感叹「但是有点太冷了」什么的,结果他很自然地来一句:“难怪你的手这么凉。那你冬天怎么办,会不会很容易生病?”
我的手很凉吗?
我松开了天童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像比起脸颊来说,是有点太凉了。
但也说不定是我的脸太烫了呢,毕竟来的路上都在晒太阳。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不会啦,我身体很好的」,天童就已经想到了要拉着我一起晨练,好好锻炼身体什么的了。于是稀里糊涂的,我获得了一位一对一的专属健身教练。虽然他看着也只是一时兴起,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大多数同龄人在知道小镇上的人去世后会被送到我家,而我家里停放着许多棺材之后,都会自动地疏远我。即使我没有做什么事情,他们也会觉得我很可怕,甚至不愿意吃我带去学校的点心,认为这一定是我从给死者的贡品那里偷拿来的,吃了肯定会出事。
所以我基本没有什么朋友。
其实在我邀请天童过来玩的时候,我有担心过他会以同样的理由拒绝。虽然如果他拒绝我,我也不会生气,因为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天童哇了一声,然后立刻表示他要去我家玩。
“这不是很酷吗?”他说。
8
我在我的房间里给天童分享了我画的那些画,天童饶有兴趣地把它们看完了,问我什么时候画个漫画投稿到jup,我说我不打算当漫画家,我打算以后在继承家业的同时,设计一些东西。
“非常酷,那你想设计什么呢?”天童问我。
我迟疑了几秒。
天童及时地留意到了我的迟疑,疑惑地问我:“怎么了?”
我试探地说出了我的疑惑:“你真的觉得非常酷吗?”
虽然我对自己的画技还挺有自信的,我觉得我简直是个小天才。但是同学们都不喜欢我画的东西,就连老师也希望我可以多画点路边的花花草草,画点阳光灿烂的内容,而不是那么阴森森的东西。
可我也只是画了一些我觉得很好看的棺木,画了墓碑与白花,画了各式各样的道别仪式……我完全不觉得我画的图有什么问题。
天童突然说道:“你有点奇怪。”
我:?
我有点没明白天童的意思,但天童说,他从刚才就感觉我有点不对劲了,说我肯定有事情瞒着他。我时常会被他这种不知道来自于哪里的可怕直觉所惊到。于是我只好把担心他不打算来我家的事情说了出来,包括其他人拒绝我的理由。
天童想了想,问我:“我如果不来,你会怎么样?”
“我会有点难过。”我实话实说道。
“哦,但我肯定不会让你伤心啊。”他说。
我虽然有些感动,但仍旧有些不安:“可是你也不用勉强自己过来,如果你不想来……”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天童问道。
“什么?”
他扬了扬放在盘子里的点心。
于是我在他咬下一口的时候说道:“是真的哦,这是我偷拿出来的贡品,这是只有死去的人才能吃的——”
其实我在说谎,因为就算我对「死亡」的理解非常模糊。但我姑且还是对其他人心存敬意,最多只是会拿一些用不上的花。但是我有点想捉弄天童,想看到他被噎住,吃也吃不得,吐也吐不得的场景,感觉会非常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