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姨娘抽噎不止道:“那岂不是奴婢以后要与孩子骨肉分离。”
沈康从地上爬起来,又跪到沈怀荫面前去,哽声道:“父亲,我乃庶出,在外面已经被人瞧不起,他是外室生的,日后还能有什么好出路?难道要让他像我一样,一辈子都窝囊度日吗?”
沈怀荫咬牙道:“孩子抱来之后,你可以记到贾千怡名下,这般他就是嫡子,难不成你还要纳了这小姨娘?”
沈康死死拧着眉,倔强道:“贾千怡这般自私自利,若是孩子给了她养,她又能对孩子好到哪去!”
几人争吵不止,老夫人用拐杖敲了敲地,冷声道:“不必送去庄子上,也不必给谁养,这既是方小姨娘的肚子,自然该沈容来养。”
方小姨娘噙着眼泪道:“可是老夫人,奴婢只委身于康少爷一人,从不曾与容少爷同房。”
老夫人怒瞪她一眼,沉声道:“以前没有,以后可以有,你如今不过两个月身孕,你与他同房之后,八个月早产也是有的,到时候孩子仍由你养着,你继续住在相府里。”
众人静默不语,目光怔怔望着老夫人。老夫人紧紧绷着脸,端坐在长榻上的模样仿佛一座高山,沉稳又坚毅,她慢慢开了口,稳稳道:“你不是想要拨乱反正,这便是机会,赵念安善妒,无子又不纳妾,自是不愿意看到姨娘与孩子住过去,这是三全其美的办法,你们既不用与孩子骨肉分离,也不必让孩子今后吃苦,沈容也可以有子送终。”
沈康眼神悲恸,他跪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老夫人,苦涩道:“如此,孩子岂不是只能叫我大伯。”
刘姨娘眼神沉静望着老夫人,这老夫人比她想象得还要下手毒辣。
沈怀荫亦是目光沉沉,他端坐在太师椅里盘算得失,方小姨娘的事情一旦败露,沈康必然身败名裂,老夫人此计虽是铤而走险,但只要成功,就能保万无一失,康儿的孩子能成为嫡孙,容儿也可有人颐养天年,这怎么看都是互利互惠的一计。
老夫人幽幽瞟了沈怀荫一眼,见他沉默,便是知道他同意了,她不会沈康怔怔的目光,自顾自说道:“马上就是中秋节,我叫人把沈容单独请来,请他在相府里宿一夜。”
方小姨娘一脸为难,扭扭捏捏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垂下眼,低声道:“寻一些蒙汗药来,糊弄过一夜,等他睡醒一口咬定你已与他同房,你是他的小姨娘,与他同房自是所当然,他只能认,再过一个月才告诉他,你怀有身孕。”
刘姨娘眼神迟疑道:“可容少爷身边的兆喜与他同进同出的,总是不好打发。”
老夫人拔高声音道:“打发他作甚?等沈容进了屋,直接找人绑了扔去柴房,我老婆子要见孙儿天经地义,想要抱重孙也是天经地义!难不成他一个大男人还因为被一个小姨娘睡了一晚闹得天翻地覆?简直笑话。”
沈康低着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没想到,我沈康的儿子,竟然要认沈容为父,老天爷,我沈康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要如此戏弄我!”
沈怀荫俯下身抱住他,感同身受般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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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这一日,沈容随赵念安入宫赴宴,赵北辰刚封了王,春风得意,四处与人敬酒,赵念安喝了两杯便不愿与他喝,沈容亦是不肯,撩起袖子掩着脸,作拒绝状。
赵北辰幽幽看着他,见他只两杯下肚就醺红了脸,看得甚是有趣,绕过桌子,从赵念安面前挤过,非挤到两人中间坐下,搂着沈容肩膀拿酒杯劝着他再喝。
两人一席的椅子坐了三人,赵念安被挤得站了起来,一脸无奈看着赵北辰,赵北辰大剌剌坐了他的位置,拥着沈容亲热劝酒。
沈容撇过头看着赵北辰亮晶晶的眼眸子,无奈端起酒杯与他对饮了一杯。
赵北辰如此便高兴了,端着酒杯又去了别处。
赵念安坐回椅子里,闷闷叹气道:“真是个酒鬼。”
沈容淡淡道:“算了,他孩子气,由他吧。”
赵念安一脸不高兴道:“你倒是疼他。”
沈容抬起眼睑看着他,凑近他耳边低声哄道:“你这小醋坛子,什么人的醋都吃,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他说罢衔起赵念安的手指捻弄摩挲,在檀木桌下与他十指紧扣。
赵念安蓦然红了脸,抿着笑垂下头去,又稍稍掀起一点眼帘,用盈盈目光望着他。
沈容心念波动,只是想起一会儿还要去见老夫人,不免又觉得心情烦躁。老夫人派人来请了他几次,去年老夫人七十大寿风光大办,今年生辰他都不曾回去探望,只备了份礼叫兆喜送了过去。
老夫人说只与他两人吃块月饼说说话,无论多晚都等他,沈容的心也不是秤砣做的,便是看在老相爷的面子上,也得给老夫人留些余地。
宴席结束后,两人同乘马车先回了王府,沈容下了马车与赵念安作别,站在原地望着他进门,临进门赵念安又跑了回来,攥着沈容腰间衣裳道:“你不要留太晚,早些回来陪我,你与祖母有什么话好说的,中秋节应该陪我说话才是。”
第122章
沈容倏地笑了,拥了拥他,缓缓说:“从这里坐马车去侍郎府只需要一炷香的工夫,你坐轿子回后院需要两刻钟,等你回了后院再坐轿子回角门,那时候我也该回来了,你便接了我一起再回去。”
赵念安噗噗地笑了几声,又连连打了哈欠,疲懒道:“那我岂不是一直坐在轿子里,可得给轿夫好多赏银呢。”
沈容笑了笑道:“回去就睡吧,时辰不早了,我去去就回,不必等我。”
赵念安颔首,又与他亲热说了会儿话,方依依不舍进了门。
眼看着他没了身影,沈容才回到马车里,由兆喜驾着车往侍郎府去。
侍郎府外管事候了一整夜,临近亥时才把沈容候来,沈容与兆喜一道进了门,马车由府里的侍从驾去了马厩,等沈容走远了,管事将门合起来,紧紧上了门栓。
刘姨娘自阴影角落里走出,沉着脸问道:“都吩咐下去了吗?”
管事弓着腰道:“都吩咐了,近来皇城中盗匪骤多,深更半夜谁来敲门都不让开,不懂事的也都赶回了房,叫他们闷头睡觉听见任何动静都不许出来。”
刘姨娘勾着唇道:“是啊,谁家正经人中秋节不在家睡觉,跑来别人府里敲门,定是贼匪装成良民哄着开门,咱们可得注意了。”
那端,沈容与兆喜由侍从引着往老夫人院子里走,小路上静悄悄的,只侍从与兆喜各提了一个灯笼,摇曳着鬼火般光亮。
沈容淡淡问了句:“人都去哪儿了?”
那侍从虽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却也不知道许多,只知今日要绑了兆喜,其他都不清楚,听问,便老实回道:“府里许多奴才日前都被打了屁股,如今还未痊愈,老夫人叫着多休息,又是中秋节,便早早都歇下了。”走了几步又说:“老夫人甚是思念容少爷,想与您单独见见,也怕人多惹您烦心。”
沈容点点头,并不说什么,随着侍从进了小院,一路穿过摆满鲜花的院堂,又经过供着佛龛的香火堂,然后才来到主屋门口。
老夫人拄着蛇头杖站在门口,目光沉沉望着地堂,夜色朦胧下,那根榉木制成的拐杖在月光下仿佛现出了原形,阴森地吐着蛇信子,将那充斥攻击性的目光深藏于阴暗之中,静静等着沈容靠近,给予致命一击。
老夫人听见脚步声,豁然抬起眼去,脸上瞬间出现激动又慈祥的笑容,她展开双臂,迈着苍老的腿急急向沈容跑去,声音哽咽道:“容儿,你来看祖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