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万岁!!”
苍穹之下,暮色将至。
光华正殿前,乌泱泱跪下一片将士。
裴寂手持长剑而立,锋利刀刃上,血珠一滴滴坠落。在他身旁,裴哲颓然倒地,咽下最后一口不甘的气。
“吾皇万岁!!!”远处,越来越多的人跪下。那些裴哲率领的将士眼见主帅阵亡,纷纷缴械,俯首称臣。
裴寂收剑入鞘,冰冷目光从远及近,掠过所有人。他身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鲜血不断溢出,染红一身战甲。
整整四天四夜,都未合眼。
方才,萧丛那边东部边境的援军赶到前,他已经做下决定,率领剩余的兵力,死战到底。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是曾经那些短暂的相伴在母妃和皇妹身边的日子,还是后来在北境苦寒地磨炼三年的时光。
是曾经没日没夜练武习课,只为获得父皇那一眼青睐的日子,还是后来在府中,那个人来了之后的时光。
那个漂亮的,温柔的,倔强的,狡猾的,蛊惑人心的小骗子。
究竟是什么时候走进了他心里?
即便知道沾上了是毒,他还是无法抗拒地去沾了。即便知道是虚假的温情,他还是无法舍得。
他的刀尖,只有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朝向了自己。
没有那个人的寝殿里,他每夜都不想回去。那张冰冷又空荡的床榻上,他和那个人,仅相拥而眠过一晚。
想念一个人,原是这般难熬。牵肠挂肚,魂牵梦萦,愈克制,愈强烈。
裴寂缓缓抬手,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好的,染上鲜血的纸。他的目光落在上面一行苍劲有力的字上,眸中逐渐有了温度。
——“待汝登基之日,是吾归来之时。”
—
大渝,穆宅。
精美的院子沐浴在月色当中,草木都仿佛吸纳了月之精华,莹莹生辉。
可这份美景却丝毫吸引不来半分目光。院中人静坐石桌旁,仰头望月。
从被困太子府,到现在换了个地方被困,中间不过得了十日的自由。
这十日间,他与凌风二人纵马横穿大周、召国,一路往南,越过荒漠戈壁、草原林海。累了就在道旁的村镇落脚,寻一家人不多不少的酒楼,尝着当地特有的菜品,听着酒楼里说书人讲故事。无拘又无束,就连风都在送他们一程。
这样恣意的时刻,原本就已经约束了时间,而今却一减再减……
小看月亮片刻,宋北遥便垂下头,举起酒坛,饮下数口。烈酒过喉,别有一般痛快。
“独酌有何乐?”
白衣男子随话音而近,站在少年身旁,揭开另一坛酒的封口,敲敲酒坛道,“我陪你啊。”
宋北遥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摇头拒绝:“并非独酌无乐,而是被关在此处无乐。”
穆离含笑道:“我知道前几日你曾经想办法逃出去,我应该跟你说过,不用白费力气。看来你心中有颇多不满。”
“穆离。”宋北遥仰头盯着他,“你如何才肯放我离开?”
“你何时能离开并非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大周如今的皇帝。”
宋北遥握住酒坛的指尖微微一蜷:“如今的皇帝?”
“想知道是谁吗?”穆离俯身靠近道。
宋北遥倏然笑起:“你都说得这么明显,我能不能离开取决于他,想来就是裴寂了。”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笑容极有感染力。唇角、眼尾、眉梢都像被点亮了,那张精致如画的面庞越发灵动而明媚,美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穆离垂眸看着他,再次靠近道:“你现在好像比方才开心,是因为他还活着?”
宋北遥神情一顿,往后靠了靠。这种带有侵略性的动作让他很不喜欢,可他身上有软骨散,行动不方便。
一抬手,他便将穆离的面具摘了下来,打断对方继续靠近:“白将军,请自重。”
面具之下,那张脸极为清俊,眉眼温润。
穆离有一瞬怔神,很快反应过来,眸中含上一抹兴味:“你是如何得知?”
宋北遥侧过脸道:“你的身形体态不像简单习武之人,与裴寂有相似之处,像是军中所出。你又曾问过我,若是在战场与裴寂碰上,谁跟厉害,简单商贾不会这般问。”
“包括你的年龄,我打听过,十年前那位少年将军白延,正是十六岁。五年前他被赐死,三年前你就在此处建宅。还有那日在安城,你最后说的那句话,‘你没死我也没死’,我听到了。”
“白延将军,上次提及三皇子起兵一事时,你反应不对劲。”宋北遥目光灼灼看着他,“你还扣下我,想利用我让裴寂答应你什么。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打算起兵谋反?”
穆离眸中顿时闪过一抹错愕。
一时之间,他面上的神情莫测,定定凝视着眼前的少年,不作回答。
半晌,他轻笑出声:“你可知见过别人真实外貌,就要对他负责。”
宋北遥一愣,立即将面具扣了回去:“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的手没来得及收回,就被对方一把握住:“宋公子,我现在已经有些不想将你还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