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溪亭看着陆茫,觉得挺乐,这时外头来了个人,是伙房的大厨,魏叔。
魏叔就和他的姓一样,主要负责投喂笼鹤司这群夙夜匪懈的崽子们,还兼顾苏大夫的助替游踪滋养胃病。
魏叔是土生土长的邺京人,会的菜样却多,天天换着花样做,其中一道烧鱼尤其得裴溪亭的心。裴溪亭人漂亮,嘴甜得很清爽,瞧着一身少爷贵气,相处起来却没包袱,因此也很得魏叔的心,最近俨然成了“伙房专宠”。
这不,一见着人,裴溪亭就喊饿,“叔,今天给我做了什么好菜?”
“今晚有一道桂花鲥鱼!”魏叔脚底沾了雨水,没进去,在门外招呼裴溪亭,“我是顺路来传个话,门口有人找你,说是你们家的李姨娘。”
裴溪亭道了声谢,起身走到门口穿上鞋,打伞出了文书楼,留下陆主簿缠着魏叔要糟蟹吃。
李姨娘是裴彦的第三房妾室,有个女儿,母女俩都不是惹事生非的性子,平日在裴府谨小慎微。裴溪亭还未见过这位李姨娘,但知道步素影与她关系不错,疑心李姨娘突然来找是因为步素影出了事。
脚踝的伤好了大半,但快步走动时仍有疼痛,裴溪亭到角门前时,右脚隐隐作痛。
李姨娘见了他,立马就迎上来,噗通就跪下了,裴溪亭便知道不是步素影出了事,心里松了口气。但见对方这副姿态,想必是有事相求,还不是小事。
“李姨娘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裴溪亭俯身把人搀起来,“有话好好说。”
李姨娘仓皇地站起身,顾不得衣摆,说:“三少爷,求您救救清禾。”
裴溪亭拿出巾帕给她,说:“四妹妹怎么了?姨娘擦擦眼泪,慢慢说。”
“多谢三少爷……”李姨娘囫囵擦掉眼泪,道出事情原委,原来是裴家要答应清禾的一桩亲事,说的不是别人,正是梅绣。
“清远侯府泼天的富贵,我们娘俩也不想跪着接一口!女子为妾,一辈子作低伏小,偏清禾还是个有志气的,她在书院书读得好,字写得好,先生常常夸她,她是想做女官的。”
李姨娘说着又哭了起来,一双红肿的核桃眼拘不住泪,把裴溪亭的面容都浇得模糊了。
“我不求她嫁入高门,也不盼着她出息,就求她平平安安的,能一辈子高兴,我死了也甘愿。可那梅小侯爷是什么人啊,那是个纨绔浪荡子,据说在房中还有恶癖,清禾要是真过了门,那不就是去送死吗?”
裴清禾去父亲夫人面前相求无果,回来后却没闹,只红了眼眶,抻着脖子说宁死不嫁。可李氏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吗?
“二少爷在院子里读书,夫人派人看着,我靠近不了,只能以出门烧香为由来求三少爷……我知道此事是为难三少爷,可我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求三少爷想个办法,救救我们娘俩吧!”李姨娘又要跪,被裴溪亭一把搀着,她跪不下去,猛地握住裴溪亭的胳膊,好似攥着最后的扶木。
裴溪亭看着她仓皇绝望的眼睛,说:“四妹妹与梅绣相识吗?”
“没有,他们不相识,从前话都没说过一句!”李姨娘说,“梅家的人来府上,说是梅小侯爷在书院碰见了清禾,心里中意,要把人纳回去。夫人和老爷没法拒绝……不,他们是不想拒绝,他们只管攀附侯府,给裴家添光彩,哪里会顾忌清禾的死活!”
她低低地哭着,哭得没了声,腰也弯了,像是把这半生的气都哭出来。
裴溪亭自认不是圣人,甚至不是个好人,也和这娘俩没情分,但看着泣不成声的李氏,突然就想到了步素影。
若原著里“裴溪亭”将遇到的事情告诉了步素影,步素影是否也会如此走投无路,哀哀欲绝?
会的吧,所以“裴溪亭”直到自尽前,也没有和步素影说一句不好。
裴溪亭的沉默在李姨娘眼中无限拉长,明明只有一瞬,她却好像捱了许久,就要彻底绝望时,那双红润却冷淡的唇微微一启,年轻人语气平淡:
“李姨娘勿忧,这事儿我来办。”
大雨滂沱,路上行人无几,茶楼酒肆等地方关着半扇大门,里头却热闹如常。
梅绣日日得闲,今日却不便出去跑马潇洒,索性约人到鸳鸯馆玩两把骰子。
说出去令人惊奇,半个月了,梅小侯爷还是头一回进花楼,而且裤头勒得紧,没让哥儿姐儿们扒。姐儿调侃小侯爷要转性了,梅绣呵呵一笑,没敢说因为太子殿下都关照他的私生活了。
太子殿下鲜少过问臣下的私事,更别提他们这些子弟,但梅绣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入宫,他说错话被母亲一脚踹到地上,是太子殿下走过来把他提起来的。那会儿太子还不是太子,毫不在意地替他拍了拍袍子上的土,客气地请他母亲别动怒,母亲答应得温婉而歉然,回去了就拧着他的耳朵歇斯底里。
梅绣捂着流血的耳朵躲在被子里哭,抱怨五皇子不该好心,可直到如今,他都记得五皇子明亮深邃的眼睛。
一张如意四方桌,除了梅绣,还坐着宗蕤、宗郁、上官桀,青铃铃坐在宗蕤身后,手里攥着个荷包,正埋头哼哧哼哧地绣一树金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