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冷风擦着皮肤吹过,谢白榆下意识要抄口袋,右手从衣服表面滑过去才想起来拉链被覃冶拉上了。
明明还没到冻僵手指的温度,谢白榆却觉得自己连一个拉链都开不利索。
他把那个小本子拿出来,碰了碰覃冶。
“转过来吧,别掉进去。”
覃冶摇了摇头。他把本子上的带子在手腕上缠了两圈。绳子不算长,有点勒。
可能世界很容易在某一瞬间就只剩下风声。
覃冶和谢白榆都没有再说话。
凌晨的江岸边上有两个人就这样交错站着,没什么亮度的路灯把谢白榆的影子投在覃冶身上,覃冶的影子落在地上。
“边老师写了什么?”谢白榆忍不住,问。
覃冶想把本子给他,谢白榆不愿接。
“你跟我说就行了。”
边胜清的遗书写得很短,他说已经没什么放不下的东西了。
在最后一页,边胜清留了剧组的账户和密码,明明白白标注好了出品院线分账的时间和最新余额。
边胜清甚至猜到了谢白榆会不愿面对这一切,他写了覃冶的名字,是他常叫的阿冶两个字。
边盛清靠最后这些文字,仔细叮嘱了覃冶第一件事一定是给剧组的大家发十一月的工资。
他写这些的时候一定是操心又念叨的。
“边哥说。。。以后小半的制作人改成我。”覃冶说。
谢白榆猜他肯定不会答应,但还是问:“你怎么想?”
“可能这是我唯一不能答应他的事情吧。”
《十八岁半》的制作人永远都只能是边胜清。这是他们没有商量过的共识。
“再走走吧,站这太冷了。”
谢白榆从栏杆上起来,走了两步回头等着覃冶:“这条路上有个路灯跟其他的不太一样,光有点发红。我们找找看,遇到了就回家好不好?”
覃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是跟了上来。
“覃冶,你跟边老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高三的时候。”覃冶记得很清楚,他报了个日期,“当时他在机构帮朋友代课,知道我要考音乐剧,边哥专门来我们教室看我训练。下课后他跟我说,希望我一定要坚持下去。”
“但其实我那时候马上就要退学了,因为没钱交培训费。我妈没什么文化,只能找到零工活,她一个人打三份工供我。我不想看她那么累,天天因为停训跟她吵架。后来她跟我说有个搞艺术的雇主给她涨了不少工资,让我不准再提放弃的事儿。”
覃冶慢慢走着,声音也很低:“最后我才知道,我培训的钱都是边哥帮忙交的。他还说什么也不让我妈告诉我,怕我不安心考试。”
直到唐兰英去世,才告诉他全部真相。
十八岁的覃冶跪在唐兰英床边,听他妈妈一句一句叮嘱,这个恩这辈子都不能忘。
“哪怕就这一件事,我都不可能不感激边哥。”覃冶说,“我那时候文化课已经落到来不及补的程度了,如果没走艺考,可能真就连大学都没得上。”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覃冶兜兜转转终于联系上了边胜清,但是对方说什么也不肯他还钱。
“我就一个要求,好好唱歌、好好演戏、好好做人。”
覃冶到现在都还能回忆起边胜清当时说这句话的神情,严肃的、带着对他的期待和对音乐剧的希望。
“所以后来我想给娱乐公司投简历的时候,我都觉得很对不起边哥。那时候要毕业了还看不到出路,正碰上公司来学校选人。我觉得有这个想法都很不应该,但是边哥却鼓励我多出去看看,劝我把握住这个机会。”
“他当时跟我说,能被更多人看到是很幸运的一件事。”
覃冶有时会忍不住回想,那时候的边胜清到底有没有怕过,万一他被娱乐圈的喧闹绊住,就不回来了呢。
但是如果边胜清知道他的疑问,大概还是会跟他说一句,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谢白榆听得感慨。他之前只被粉丝科普过覃冶是科班出身,并不知道他跟这个行业的牵绊。
他突然就解了覃冶上次说的,他没资格不感恩是什么意思。
“我去节目组封闭训练前一天,请边哥吃过一顿饭。本来是我想感谢他,也跟他做个保证,但是他最后跟我说。。。”
覃冶有点说不下去了。
那天,边胜清说:“阿冶啊,你就放心去闯,要是他们不给你舞台,你就回来,边哥给你搭一个。”
或许这个承诺成形的还要更早,早到边胜清在培训机构看完小覃冶的一场随堂考核以后,就认定了这个孩子绝对属于舞台。
所以哪怕得罪公司、被雪藏覃冶都没关系,他一直一直等待能带着初心回来的那一天,甚至从来没停止过准备。
所以在得知边胜清的作品需要演员的时候,他推开了所有阻碍,义无反顾站上了当时还什么也没有的舞台。
边胜清给小半绑好了骨架,覃冶、谢白榆、还有剧组的每一个工作人员,一起给小半填充好了血肉。
然后所有人都多了一个小小的乌托邦。
覃冶就这样边走边讲,仿佛可以一直不停地走到某个尽头。
谢白榆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大的运动量,腿已经在疼了,但是也没有喊累。
有科普说,绝对不要突然叫醒一个正在梦游的人,会有危险。谢白榆想,对于沉浸在回忆里的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