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鸦羽般的?眼睫,轻声?道?:“如今圣上正?值壮年,且京中守备森严,一来凶险,二来名不正?,言不顺,有悖天道?。”
“请夫君三思。”
陆奉看着她,声?音低沉:“倘若,我要逆天行之?呢?”
江婉柔想了?会儿,掰着指头算,“三个孩子?定要安置好,如今淮翊大了?,很有长兄的?风范。”
“姨娘苦了?大半辈子?,我先前问过她,她愿意脱离宁安侯府,不做高门妾,做个一穷二白的?农女也使得。”
江婉柔抬眼,眸光专注而认真,“只?要把孩子?们和姨娘和安顿好,妾别无所?求。”
陆奉皱起剑眉,“你怎么不为自己想一想?”
江婉柔沉默着,她忽然一笑,伸手抚上他的?冷峻的?脸。
“夫君不是?说了?么,有你在前面顶着,妾不怕。”
“妾自从十六岁嫁为陆家妇,钟鸣鼎食、高粱锦绣,没有过过一天苦日子?。荣华富贵一同享了?,没有道?理?,大难临头的?时候,妾独自高飞。”
“这福气,我也享够了?。”
在陆奉还是?禁龙司指挥使的?时候,江婉柔就想过很多次的?这样的?场景,毕竟像陆奉那样的?大权臣,很少有善终。如今曾经的?担忧成真,最多不过头点地,她这些年,想着法儿叫自己开心,没有一天是?白活的?。
她知道?她劝不住陆奉,所?以根本不做无谓的?劝阻。她道?:“有道是:患难夫妻。我不怕别的?,只?
求你做什么事,知会我一声?,不要事事瞒着我。”
“我虽是?女流之?辈,夫君也说了?,我有点小聪明,定不会拉你的后腿。”
江婉柔的声音很轻,像鸿毛一样,拂在陆奉心上,叫他心头滚烫。
尽管他深思熟虑,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败了?,他认。他早就为她们母子?留好了?后路,虽不如现在权势赫赫,至少能叫她们富贵一生。
过去在军中时,他因臂力非凡,常常被人比作霸王,他嗤之?以鼻。一个懦夫罢了?,不配与他相提并论。如今她誓死相随,他在这一刻,忽然懂了?霸王的?柔情?。
得卿为妻,此生无憾。
陆奉喉结上下滚动,胸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他只?说了?两个字,“不够。”
她才二十二岁,福气还在后头,怎么就享够了??
他要把她捧上天底下最高的?位置,金尊玉贵,长乐无极,再没有人能叫她跪下磕头。
——上一回,江婉柔在文华殿又磕又跪,夏日衣衫薄,她皮肤雪白细腻,膝盖上跪出?一片青紫,晚上褪了?衣裳一览无余。江婉柔不敢抱怨皇帝,陆奉面上不说,心中久久不能忘。
陆奉紧紧抱着江婉柔,似把她揉尽骨血里?,江婉柔惊呼道?:“疼——”
“你轻点,早晚叫你弄折了?。”
陆奉轻笑,“我舍不得。”
“给你揉揉。”
不等江婉柔反应过来,陆奉拦腰抱起她,大掌放下了?床帐。
……
***
翌日,江婉柔扶着腰起床,左想右想,总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昨日她掏心掏肺的?一番话,就换来陆奉没头没尾的?两个字,接着就被抱进榻里?,褪了?衣衫。
人家齐王说话算话,真给她揉腰,就是?那手十分?没规矩,专挑她碰不得的?地方揉,最后……给她摸得口干舌燥,春心荡漾。
明晃晃的?阳谋!江婉柔现在扶着酸软的?腰身?,有苦说不出?。
翠珠有眼力劲儿地给她垫软枕,江婉柔摆摆手,叫翠珠出?去。
等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江婉柔做贼一样,弯着腰身?,从那张日日摇晃的?拨步床底下,取出?一个长长的?,上雕花鸟纹的?木匣子?。
打开,里?头是?厚厚的?银票,最低是?千两的?面值,各大钱庄的?都有,加起来有五六万两。另有良田、铺面若干,这些倒是?不起眼,数量多,份额小,分?布在京城周围,这是?江婉柔能够到的?最远的?地方。
毕竟一个京城的?贵妇,去江南、或者西北开铺子?,不用说就有猫腻儿。
另有几锭碎金碎银,几个成色好的?珠子?,放在一个锦囊里?。这些是?江婉柔全部的?家当。
或者说是?私房钱。大多是?在陆国公?府当大夫人时“捞”的?,还有生双胞胎时皇帝的?赏金,她全换成了?便携带兑换的?银票。其他诸位头面、宝瓶、珊瑚之?类的?赏赐,宫中物件都刻有印记,不能卖了?换钱,虽然陆奉说那是?她的?私房钱,只?能摆在库房看,不能动,叫江婉柔惋惜了?很久。
在匣子?的?最下面,有一份路引文牒,她和户部尚书的?夫人交好,她扯了?个谎,说自家有个远房亲戚犯了?事,想出?京躲躲风头,尚书夫人替她弄来了?这个,能随意出?京而不受盘查。
这些,是?江婉柔所?有的?底气。
当初那么难,婆母不喜,妯娌不善,夫君还是?阴晴不定的?冷郎君,她怕有一天国公?府厌了?她,一点一点攒着,将来有个退路。后来她逐渐站稳脚跟,陆奉权势日盛,她又害怕将来陆奉倒了?,她跟孩子?怎么办?继续往里?攒。
再后来陆奉受封齐王,江婉柔松了?口气,王府内一应吃穿用度皆由内务府操办,江婉柔不用操心,也没里?捞油水的?余地,这个小匣子?已经许久未曾打开,江婉柔数了?数,够多了?,将来给淮翎和淮翊娶媳妇,给明珠做嫁妆,她还能剩一笔体己钱。
江婉柔苦笑一声?,想不到当时的?未雨绸缪,竟会在此时派上用场。
陆奉昨夜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要争。”
“都是?父皇的?儿子?,我凭什么屈于?人后?凭这双腿么,我不服!”
……
陆奉说他给她们母子?留了?退路,齐王府有一条密道?,自他们住进来时便秘密开凿,通往一处民宅,可供他们暂时藏身?。
江婉柔仔细把每一张银票地契数了?数,放好。她环视一周,满屋子?华贵的?陈设,却带不走,她怔愣许久,忽然想起了?还有两样小巧的?,贵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