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物欲太低,生活里所有奢侈品都是品牌方送的,卡尔根本没什么大的开销,钱到了一定程度不生钱都不可能,迅速就滚动出了用不完的资产。
无所谓了,留下这么多钱给俱乐部,都够再买三个中后卫,反正他们这个位置一直没前锋值钱。
值钱的只是卡尔自己而已。
拉链滋啦一声合上,卡尔站起身,发现自己的鞋柜里竟然全是闪烁着细腻光泽的各色薄皮鞋,没有一双看起来像正经人会在冬天穿的,不由得无语了一刻,但没办法,还是拿了一双能盖住最多脚面的。
大衣也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再昂贵的羊毛,薄到这种地步,再加上各式各样精心裁剪出来的灌风领口,才不可能有正常衣服保暖。
他怎么连一件冲锋衣或黑羽绒服都没有?
一旦视角发生了变化,就再也回不去了,卡尔深深地注意到自己生活所有滑稽的地方,还有谁像他一样活得这么悬浮?他竟然也真的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吗?看起来他仿佛只是从一个房子到另一个房子,一辆车到另一辆车,都八百年没在球场外踩踏过地面了。
真的打开门时,寒风立刻像利剑一样,从他身边咆哮着穿过,一个猛子扎进屋里,把玄关处一个精美的小瓷瓶立刻卷下来摔碎了。
裹得严严实实的卡尔弯腰都嫌弯不下去,一回头看到,无奈地啧了一声。
理论上来说,他应当回头。
他也本能地感觉想关上门,把外套脱下来,这里弄干净,再裹好出去。
可就是这种本能,让他非常警觉地把房门往身后甩了起来。
他都要走了,还管屋子里脆了个瓷瓶?
不管能死吗?
走!
事实证明就是死不了的。才拖着箱子在路边走上五分钟,卡尔就在寒冷清冽的空气和“出走”这种行为莫名带来的激动感中完全甩掉昏暗房屋中发生的一切了。
他感觉力气仿佛从自己踏在雪上的脚步、用力拽着拉杆箱的手掌里涌出来,但要涌到哪里去,他又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开车就溜出来肯定很蠢,但豪车里的卡尔好像依然是那个卡尔,现在这样雪地里犯蠢前行的他才是真实的。
我就不要那个卡尔,我就蠢,我就当神经病!他一边拖一边想,我不要!
他越走越发热,竟然真的成功找到了一个公交站台。站在透明盖子的遮挡下,卡尔打开手机,发现也不过才走了半个小时,今天还有很长很长很长时间。
他又切换谷歌地图,公交车停了很多班次,十五分钟一班改成半小时一班了,还提示因下雪,可能会有延误情况。
不过公交嘛,再怎么样也比DB好多了,说来就会来。
下一辆车还有十几分钟到,卡尔在红色的塑料小板凳上坐了下来,一扭头发现公交站台侧面就贴着他自己举起金球奖的大幅海报(…)
海报里他在微笑,眼角带着泪光,睫毛微翘,看起来像幸福得要死。
不用想也知道背面的超大横屏肯定还是他。
晦气!
卡尔把头一下子扭开了,厚敦敦地坐在座位里,趴在行李箱拉上眺望着远方,等待车辆到来。他住的地方虽然不算山上,但显然也高一点,现在就是下到了平地,卡尔平时从不开车走这里,他第一次发现在房子的另一侧下来,也是很温馨的社区。
雪天光线暗,远处慢慢铺展开的三层式小房子都挂着厚厚的白色顶部,平时根本没有什么普通人家烧壁炉了,中产嫌不环保,又麻烦,但圣诞节时不一样的,很多烟囱在冒烟。
一定是在圣诞节特意清理壁炉,烧一次,好让孩子放心——如果壁炉被堵死了,圣诞老人怎么进来?
卡尔小时候也很担心这个事,不光要早早就检查壁炉,平安夜入睡前还要确定爸妈把火熄了才能上床去睡觉,有一次甚至都睡了又爬起来去偷偷检查,担心爸妈没听他的话。
那不就得把圣诞老人烧死啦?
人家给他送礼物,往下普通一掉,却把屁股眉毛和整个街区所有小孩子的礼物都掉火力了怎么办,他一定会很生气地爬走,明年再也不来了,给每个小朋友都送,只不给他。
卡尔一想到就觉得真是完蛋了。
但他偷偷顺着墙四肢着地爬到楼梯边,一探头却看到爸妈正坐在炉火边,满头大汗,努力替他把礼物塞进巨大的袜子里——卡尔是个聪明小孩,不放到袜子里,他就觉得肯定是假的。
但是聪明得有限,放到袜子里,他也就死心塌地地信了。
埃里卡急得不行:“足球不行,足球真的放不进去!”
罗尔夫也狼狈不堪,金发都乱了,努力想把自己手指上的毛线球揪掉:“我们再加加油,一定得装进去,一定得装进去,不然卡尔起来要倒立在床上哭的……”
“把气放掉行不行?”
“不行不行,那都不好看看了……”
烟囱里的烟雾好像飘到他的眼睛前来了。
有时他也分不清,他是真的没有被爱过,还是正因为害怕自己其实被爱过,所以反而努力把这些事忘记了。
因为他接受不了爱的变迁,爱的脆弱,爱的斑驳。
从父母的爱开始,他得到的所有感情都是如此。
车辆到来时,卡尔忽然想在走之前再去一个地方。
转了两趟公交车后,卡尔在一栋不新不旧的公寓楼前停下。
安保早已换成了自动的,但他没带卡,只好去旁边的便利店询问通讯,打电话给安保。
万幸护照他还是带了的,所以顺利进去。
他按动电梯。
走进楼梯间。
物业在这里也挂了绿茵茵的装饰。
他也是在这里过过圣诞节的,虽然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