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七十古来稀,陆飞今年正好满70岁。
22岁大学毕业,进中科院物理研究所当导师助理,29岁时工作调动到上海交大物理系当老师,他就是在那时认识林秀,二人共结连理的。
四十一年了,陆飞与林秀夫唱妇随、相敬如宾,在工作单位给同事们视为模范夫妻,家庭也年年在街道评五好,要说旁人不羡慕他们,那是不可能的。
陆飞经常和人打趣说,再好的家庭关系也需要维护,他的秘诀就是一切都听老婆的。做个“妻管严”没啥不好,哪天妻子不来管了,那才是巨大的人生灾难呢。
所以在陆家,做主之人从来就是林秀,两个孩子生活上出了问题,或者学习上遇到了困难,来向长辈求助,他总也就只给一句话:“听你妈妈的”,或者是“听你伯妈”的。
林秀也习惯了做一家之主,很享受给老公儿子们当“皇太后”拥戴着。
她乐于被家里的每一个人需要,哪天他们不需要她了,那对她而言就会是巨大的人生灾难。
但是今天,陆飞打外面走进来的气势,为啥和平时不太一样?
陆飞表情冷峻,以往和蔼可亲的笑模样一点也找不着了,进来就对林秀说:“没看看表现在都几点了?你下午接了碧秋的电话就往外跑,说是要来看小衡,结果搞到这么晚还不回,我能不过小衡这儿来找你?”
林秀婚姻幸福,这是她一辈子的骄傲,哪怕快七十岁了,只要老公在人前表示对她的关心,她也挺得意。
陆飞听似埋怨,实则关心的几句话她受用极了,拉长的脸圆回去,口是心非地说:“哎呀你这个人啦,就是跟我跟得紧。我来衡衡这儿有什么不放心的?明早回去你也不用着急呀!”
陆飞眉间拧出深深的川字纹,语气丝毫也没有缓和,“我着不着急打什么紧?我是不想看你瞎着急呀。”
“啊?老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瞎着什么急了?”
林秀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她感到奇怪,陆飞这样带着一身煞气出现,是来和她唱反调的吗?这种情况,四十一年来十分罕见呢!
陆飞眼睛也不眨地说:“我问你,你是不是在为文明要去援疆的事着急?是不是来帮碧秋阻止他不要去的?”
老公问得这样直截了当,林秀竟感到一阵心虚,迟疑答道:“是……是啊,我这,为了孩子们着想,有错?”
“尽跟着孩子瞎胡闹,还问有没有错?”断然一声喝斥,吓得林秀抖了一抖,她是又生气又委屈,可又不敢大声给陆飞怼回去。
她奇怪自己还啥也没说呢,怎么就像在老公面前输理了?
陆飞鼻子里一哼,又说:“上海新一轮援疆的工作是啥时候开始的?13年前。13年里,有多少人参与进去了?网上根本查不出具体数据,因为人数实在是太多,不同行业的批次也太多,没法做出确切统计。单说医疗行业,截至到今年,咱们上海已经完成的医疗对口支援项目达到61个,援派过去的医疗卫生干部人才有720名。”
陆飞的出现,让宋心田改了主意,她没走,一直就安静地站在门口,注视着屋子里因陆飞到来而发生的变化,直到听见陆飞报出上海市参与过医疗援疆的人数,不由自主心中一酸。
陆飞还没说完:“至于教育口,那去的人就更多了,三年时间,一共去了有十批人。他们采取叫做“1+4+n”大组团的模式,对喀什地区进行教育帮扶,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就。比如说通过上海师范大学等高校的全力支持,喀什六中的学生参加高考,升学率高到了5年5连升,本科上线率连续3年超过80%!”
林秀小声嘀咕:“大晚上的,跑来说这些干嘛?”
陆飞的语气更重了,“林老师,林教授,你可是在交大任教四十几年的老教师啊,为国家培育出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才,为啥就不动脑筋想想,去援疆的那些难道都是孤家寡人?他们不需要照顾自己的家庭?我再问你,假如咱俩都年轻个十几二十岁,组织上把教育援疆的任务派到咱俩头上来了,你是决定去还是不去?”
“啊?!”林秀像石头人一样僵着不能动了。
陆飞最后一问,可谓是霸气十足的一招“将军”啊,毫不留情地锁定林秀所有帮媳妇留住儿子的想法,使她产生了一种忽然梦醒的错觉。
回想几十年前,刚刚走上讲台拿起教鞭时的自己,斗志昂扬、奋发图强,不管哪里需要她,她都会义无反顾地往前闯。
需要花时间考虑该怎么回答陆飞吗?纵然她已是66岁的退休老教师,如果现在有人说新疆需要她,去了那里她可以重新为祖国的教育事业发光发热,她也会一口答应的!
既然自己是这样的人,她又凭什么因为儿子也是这样的人而生气,还糊涂地跑来教训他?
看着老伴那张口结舌的可笑模样,陆飞硬梆梆的语气终于有所缓和,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肩膀柔声说:“看,现在想明白了吧?你不用告诉我答案,答案已经明明白白写在你脸上了。”
“老陆,我……嗨!”林秀难受得一个劲叹气。
她难受并不是为了自己,错了就是错了,向老公认个错,向儿子认个错,没什么大不了,她林秀可不是为了面子就蛮不讲理的人。
只是碧秋,真铁了心要和文明离婚吗?到老家宅不宁,眼睁睁看着孩子的家庭破裂,小孙子要跟着单亲长大,这种事她也接受不了啊!
最懂林秀的人,世上也唯有陆飞。
肖碧秋坐在沙发里,一直闷声不吭,陆飞坐到儿媳妇的身边,慈爱地看着她说:“碧秋啊,这些年文明只顾着奔事业,对家里照顾太少,苦了你啊。”
公公表示理解的一句话,戳中肖碧秋心上的痛点,她忍不住又嘤嘤哭泣起来。
陆飞摇着头叹了口气:“文明那边,我肯定会去好好说他,他每天忙得不着家,疏忽家人的感受,也不承担教育小孩的责任,绝对大错特错,我是不会允许他再错下去的,否则不用你提离婚的事,我这个当爸的就会要他还你自由,让你去找真能疼你的人过日子!”
“啊……啊?!”
肖碧秋哭不出来了,睁着一双泪眼不解地望着公公。
这老人家,到底是在劝和还是在劝分?
不止是肖碧秋,就连陆衡和门口的宋心田也大惑不解,搞不清陆飞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