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传来一声怒吼。
门是金属框,豆甜顺着不锈钢的门,看见里面反射的扭曲的,但是依稀可辨的人影。
床上躺着一个人,躺在那里,手随意地挥舞着,像是随时会吸血的巨型螳螂。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曹虹拉到一边坐下,随后默默收拾地上的东西,一个个捡起来,洗干净,送上车。
最后,把材料也搬上车之后,她拉着曹虹坐在后面,自己亲自把车蹬出门。
车子一路走,早春的风不算和煦,甚至有些凌厉,刮着豆甜的脸。
三轮车在不时有断裂坑洼的地面抖动前行。
每一次摇晃,车子里的不锈钢器皿发出剧烈抖动的撞击声,混着人小声,很小声的哭泣。
笑,全世界同你一起笑。
哭,全世界你一个人哭。
就是这样简单。
也一直都是这么残忍。
曹虹在哭,哭了一路,从这头哭到那头。
这十分钟的路,今天豆甜用了二十分钟,一直走坑坑洼洼的地带。
摇摇晃晃的,从来不是不锈钢器皿,那是一个可怜的人,最后仅剩的一点自尊心。
直到快到地方的时候,豆甜都没有赶曹虹下车,只是默默地一个人把摊子支起来,慢慢地,慢慢地,再看着曹虹慢慢舒展身体,慢慢地,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一样,慢慢地起身,慢慢走到油锅前面。
可是直到此刻,她抬头,突然愣住。
“怎么在这?”
豆甜没有把车开去学校,这里学校后面那条河。
河道深宽,里面不时还有货船走过。
此刻,太阳从东边升起。
豆甜看着,然后慢慢地,递过去半路偷偷买的酒。
“我们今天休息半天吧。”
早上本来是一般要去卖韭菜盒子的。
可是,豆甜今天想要罢工。
人不能一直活在两点一线,流水线一样的工种里。
是需要透口气的。
让她透口气吧。
闷得难受。
如今太阳出来得不是很早,这会儿正赶上芦苇荡这里,远远一轮红色的初阳,冉冉升起。
染红了芦苇叶子,也染红了她们两个的小吃车。
破破烂烂的小吃车,有一面的塑料坏了,甚至是用旧报纸糊着。
吹风的时候哗啦啦的响,拍人脸上,生疼。
可是再破,也是她们安身立命的东西。
有土就可以扎根,给她们一粒种子,她们可以种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一定要扎根,扎下去,有锚点,带着锚点,栓一根身子,在漆黑的世界里探索。
那夕阳就在那里,速度慢得跟有关节炎的老太太有的一拼,可是,不管怎么样,都一直在往上升起。
他爹的,多久没看见日出了,看见这么大一个红日从河的最那边跳起来,跳出来,慢慢慢的,逐渐耀眼。
然后,万物复苏。生命,一下,全活过来。
豆甜以为自己已经过了为日出感动的年纪。可是那一刻,她一把揽着那边的曹虹,不肯她哭,就捧着她的头,让她看。
看着看着,眼眶又一次湿润,看着看着,心里像是找到了母亲,全新的,生命本来的神明。
曹虹对着红红的太阳嚎啕大哭,终于敢于讲出她的苦难。
“他打我,不肯我化妆,说我化妆就是出去勾搭男人。不肯我变好,要我跟他一样,烂在泥里。”
“他根本没有瘫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