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和新娘交换戒指和誓言,又在众人祝福中接吻,洁白的花瓣如同雨点落下。莫德里奇轻轻地咬住下嘴唇,习惯性地伸手按在左胸口——他的戒指正静静躺在最靠近心脏位置的衬衫口袋里,放射着金色日出般的亮光和灼热。
莫德里奇握着登机牌在候机大厅里短暂地打了个盹,向一个不可思议的梦里坠落。其实他这段日子不怎么记得夜里的梦,大约最近实在太疲惫的缘故,睡眠质量正在变得越发糟糕的心理医生仿佛又回到怎么睡都睡不够的青春期,脑袋刚沾上枕头就沉进无边的睡眠。
在人声和机场广播声混杂在一块儿的候机大厅中他梦见一场婚礼。那儿看上去是家乡的一间小小教堂,自己穿着帅气却拘束的西服,听完神父庄重的宣告之后闭着眼睛亲吻面孔模糊的女孩。他的吻一如往常地缓慢和笨拙,一边轻轻触碰对方柔软温暖的嘴唇一边思索为什么人在接吻时会习惯性地闭上眼睛……
「卢卡,我爱你。」
莫德里奇惊愕地抬头又后退,看到站在面前的人拥有金色短发和好看的灰绿色眼睛。他拉过他的手,用不容反驳的坚决态度向自己的无名指里套进指环——那颗手工制作的、内侧采用一种他已经忘掉名字的高级技法镶嵌着亚得里亚海日出的戒指……
他叫着伊万的名字清醒过来,正好听见候机大厅里正在播送催促旅客登机的广播。莫德里奇匆忙将背包甩上肩膀,小跑着去登机口排队。
等他搭乘的飞机起落架撞上地面,来自克罗地亚的心理医生兼任场景设计师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绪——这次好像和以前的出差都不大相同,甚至也不像早已熟悉的慕尼黑……
伯纳乌健康中心同样是安联的合作伙伴,这次的海外合作也同样是鲁梅尼格促成的。莫德里奇觉得位于马德里的心理中心有点儿像伦敦的托特纳姆研究所,临床的心理咨询师们只工作半天,剩下的时间用来做一些研究性质的项目或者课题。刚迈进大门的时候莫德里奇还不知道他以后会选择留在这里工作——设计vr里的场景,又或者操着不太熟练的西班牙语和他的同事们讨论棘手的病人或者如何设计实验。他当时的组长是个脸色总是很差的葡萄牙人,用生硬的口吻念着他的名字,「卢卡,我相信你可以做得比这更好。」
在伯纳乌健康中心的第三个月莫德里奇被任命为辅助技术部门的主管,虽然手下只有一个员工……随着工作资历的加深,他也已经练出了不错的酒量,在酒吧的聚会中甚至可以不动声色地灌倒被穆尼里奥指派给自己做助手的小个子克罗地亚人,他生了张鼓鼓的圆脸,两只耳朵也圆圆地支在耳边,看起来就像是个孩子。
「莫德里奇医生,您真的很喜欢这种甜葡萄酒。」科瓦契奇口齿不清地看着他笑,眼睛深处升起浓重的水雾。
「我的天呢,你们两个在喝什么?!」听见拉莫斯夸张的惊呼,莫德里奇摇摇头,嘴角无法自控地上扬。
「真见鬼,我都不知道这儿还有这种颜色的酒——粉色的——你们怕不是在开玩笑……」
莫德里奇固执地摇头,舌头仿佛变成口腔里多余的一条肉虫子。「我不是粉色的,他才是——粉色的。」他冲自己的西班牙同事举起酒杯,得意地向对方展示里面浅琥珀色液体。
等一群人闹哄哄地挤在吧台点单时贝尔悄悄走到他们这桌旁边坐下,「晚上好卢卡。其实你已经比原来厉害很多了……」没错,在伦敦读书时来自威尔士的同学加雷斯?贝尔……
莫德里奇冲他点点头,又露出眼神闪烁的微笑。
「我记得毕业聚餐那次你喝了一杯气泡酒就醉了。」贝尔冲科瓦契奇那边抬了抬下巴,意图很是明显,「大概你们克罗地亚人对酒精之类的都不是很擅长。」
「你要是认识马里奥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莫德里奇端正脸色,像是试图为自己的国家正名。
「莫德里奇医生,莫德里奇医生!」
他模模糊糊地听见有人在喊自己,会用上这种客气称呼而不是「卢卡」的,也只有那孩子一个人。莫德里奇从臂弯里迷茫地抬头,酒吧里旋转的蓝紫色灯光和嘈杂的音乐如同退潮的潮水般飞速远去,握在手里的手机再次滑落。
「嗯?怎么了?」
「那个、前台有您的电话,是从国内打来的,我想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您午休了……」
「怎么会,谢谢你。」莫德里奇再次拾起桌上的手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屏幕——那是一周前来自伊万的消息,「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卢卡。」
莫德里奇突然记起来今天就是自己的生日,他的三十三岁生日。他滑动手指试着刷新页面,可伊万没有再发来新的内容……或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正住在一个网络信号很不好的镇上吧。
「莫德里奇医生!前台说已经帮您将电话接进来了。」科瓦契奇的圆脸上写满好奇,不过还是礼貌地退出办公室并轻轻地带上房门。
「谢谢。」
莫德里奇同样好奇,这个时候会有谁从克罗地亚打来电话找到伯纳乌的接待处?——如果是朋友们都会直接拨打他的手机才对……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听筒凑上耳朵,里面果然传出熟悉的克罗地亚语。「您好,请问您是莫德里奇先生吗?」
「我是。」
「我是萨格勒布城市福利部门的工作人员,如果我这里登记的资料无误,您是——曾经是——伊万?拉基蒂奇的监护人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