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向前滑动,很快融入车流之中。看着对方吞吞吐吐的样子,他猜伊万想要公寓钥匙。之前也不是没想过问公寓管理员再申请一把,可莫德里奇最近总觉得他实在太粘自己了……几乎超过他所理解的「朋友」的定义。和以前还是监护人时不同,拉基蒂奇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了。两个成年男人头对头挤在烤箱面前愣神,又或者搂在一起自拍实在是太诡异的场景,莫德里奇想象着对象换成曼朱基奇或者苏巴西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从尾椎一直爬到两个肩胛骨之间。
「也不是不可以——」莫德里奇小心挑选词句,假装注意力被窗外的店面招牌吸引。「我会问问管理员,但你不能在我那儿过夜。实在太小了,沙发也很窄,午觉或许勉强凑合,睡一夜怕是不行。」
「啊?你在说什么?」
「……我以为你想要公寓的钥匙。」
「什么?不不不!不是的!」扶着方向盘的伊万张开嘴,脸孔又开始充血,好在满脸的胡子替他掩饰大半,「不是,卢卡、不对,我不是说不,钥匙、钥匙也是我想说的——但是、也不完全是——」尽管语无伦次,可拉基蒂奇的手腕没有丝毫抖动,高尔夫继续维持着平稳的中等速度向前行驶,导航仪屏幕上拖出意味着路线正确的蓝色线条。
莫德里奇抬起疑惑的视线,「所以你原本想说什么?」
「我是、我是想问你、嗯……这两天是公休,可以一起出去玩吗?」伊万的耳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他的眉毛扬起来,「去哪儿?」
对方似乎长长呼出一口气,「施塔恩贝格湖,离得不远……很有名的度假景区,我想去拍天鹅。那里也有美术馆和博物馆。」
「哦……我知道那里,不过你们年轻人的活动我就不参加了。你在外面注意安全。」莫德里奇瞄了一眼驾驶座里的人突然想起安全带的事,不放心地又啰嗦几句,「要是玩什么户外活动的话记得把保护绳和保护扣拴好,这可不是开玩笑。」
「卢卡,你明明也很年轻的嘛。嗯……而且——」拉基蒂奇话说了一半就死命咬住嘴唇,眼睛牢牢盯住前方的交通指示牌。
「而且什么?」
「这次没有约朋友一起去。想、想和你单独——可以吗?我想我们可以明天上午出发,景区的旅馆和餐厅也已经订好了,住一晚就回来。那个、都是我打工攒下的钱。」
短暂沉默之后莫德里奇听到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车厢里,低沉而平静。「和钱无关,这种事你应该先同我商量。虽然明天开始放假,可我还要开视频会议——人们不会等你度假结束再生病。我以为你早就弄清楚我的工作性质了,伊万。」
拉基蒂奇轻微地咬着嘴唇,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小小的对不起。
莫德里奇没有接话,双臂抱在胸前望向车窗外流过的街景,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伊万重新开口,「那、那我去退掉吧。应该没问题的。」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嘴巴被捂上湿毛巾,又像喉咙里含着一层水膜。「对不起。」
副驾驶上的莫德里奇再次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伊万。他穿着大学生都喜欢的那种圆领衫,胸口印着彩色涂鸦人像,脖子上有个亮闪闪的小吊坠。随着道歉的句子不断涌出,喉结也跟着清晰地上下浮动。度假、施塔恩贝格湖、湖畔酒店……这些词语串联在一块儿只让莫德里奇感到焦虑和心悸,如同胸腔深处的血肉紧紧扭成一个结。
卢卡,我爱你,你会爱我吗?我已经见过你说的世界和人群,可从没忘记你。卢卡,你会爱我吗?我很爱你。
莫德里奇努力去忘掉这些声音,可是时间过去越久它们就越是清晰,连同酒气扑打在脸上的触觉、腰间传来的禁锢感,以及伊万柔软的嘴唇。他望向它们此刻紧紧抿住的样子,心惊地迅速扭过头,视野中出现闪动的酒吧招牌。
莫德里奇对此刻的心虚感到恼火,从萨格勒布到慕尼黑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心神不宁。伊万在床边陪他一夜是因为流感太严重,更新社交软件状况则只是随着心情来的,说想教他德语也是见他弄错烤箱上的字,至于去施塔恩贝格湖度假的提议——莫德里奇暂时还不知道如何解释,但他相信对方一定有充分的理由邀请他一起,除了他担心的那一个。
自己介意得要命的混乱心情,其实对方已经忘了吧……他垂下头,望着膝盖上一小块污渍发呆。
导航仪屏幕里的蓝线不断延伸,直至端点和闪烁的红色记号重叠。伊万没有把车开进停车场,只是泊进临时车位,然后轻轻踩下离合。他没有说话、没有松开自己的安全带,目光也没有看向身边的人。
「伊万,别这么孩子气。」莫德里奇缓缓按下安全带的卡扣,本该清脆的咔哒声听起来比往日慢上一拍。「你该是大人了。」
「我知道,马上回去就取消预约……」
「我是说你现在这幅没精神的样子。」他慢慢开口,手指无意识地在牛仔裤上画着圈圈。「事实上——视频会议的意思是人在哪里都行。我想我可以带上笔记本电脑,你定的旅馆……房间里也肯定能连网。」
昏暗车厢里他看到拉基蒂奇整张脸一点点放出光芒,令人想起亚德里亚海上跳跃的金色日出。莫德里奇压抑着放大的心跳,一边微笑一边伸手轻轻捏了下他的脸颊,「这么开心啊?真是个傻小孩。」
最幸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