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个名字我好像听说过,是在哪儿来着?」
「哇,这巧克力好像很贵……」拉基蒂奇翻过包装盒看了两眼,小声嘀咕。
莫德里奇终于抬起视线,「嗯?」
「没什么。毕加索那么有名,你肯定听说过啦。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为什么我会觉得艺术特别有魅力、特别吸引人。」
「哦?说说看?」年长一些的监护人终于将画框轻轻靠放矮柜边,捧起茶几上掺了朗姆酒的热可可,马克杯边缘恰好遮住唇角的细微笑意。
伊万的眼睛里正洋溢着一种奇特的光,莫德里奇忽然感到新鲜的陌生感——就像读过很多遍的书页翻开了写满新奇故事的另一面,又像是自己成了汪洋海面上的哥伦布,原先认识的世界突然倒转,露出前所未有的崭新大陆和海洋。
「许多艺术家一生穷困,可是依然怀着一颗向往爱和美的心。在他们的画面里你可以看到热情和快乐,感到深刻的思想,也能看到许许多多的梦。艺术并不是远离现实,而是在现实之上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这世界属于艺术家和其他相通的心灵,属于终极的美,属于爱与灵魂。它像一整个王国,又像全新的宇宙。」伊万嘴角挂着一丝奇异的微笑,仅存的稚气被此刻沉稳的语调和沉醉的神态彻底冲散。
莫德里奇看得有些发愣,他竟然产生一种错觉——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少年开始微微发光,浅浅的白金色光芒以他的金发为原点向四周无穷扩散。
「艺术的世界很光辉很伟大,我觉得它像梦,像魔法,也像你。」
莫德里奇没能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只好张口结舌地看着伊万。
「虽然你不喜欢艺术和美术,但是我觉得你做的事情和他们一样。卢卡,你为你的病人制作了许许多多的梦,你和画家们一样,都是了不起的魔法师,是能够造梦的人。」
沉默陡然降临,宛如一只温柔的灰色大鸟张开双翅,用柔软羽毛遮住了声带,猝不及防对上少年清亮目光的莫德里奇尴尬地转过视线。
「你……都在胡乱联想些什么啊?」他咳嗽两声,本能地想要揉揉少年的金毛,身体的无意识反应却是侧过脸逃避对方的注视。
「你要真诚地接受别人的夸奖!我说的都是真的。卢卡,不管别人会怎么评价你,在我心里你都是最好的医生。」伊万拢了拢脑后长长的金发,表情里带上几分调皮。
「好啦好啦,我现在知道了。」
「你脸好红,是害羞了吗……」
莫德里奇觉得如果再不反击的话都不知道到底谁是谁的监护人了。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省心……「对了伊万,那盒巧克力是女孩送的吧?你有没有给人家准备礼物?」
「嗯,当然准备了。是利佳娜,你在店里见过她的,和我一样大但比我高一年级。」伊万大方地承认,神色自若,甚至还给监护人剥了一块巧克力,用糖纸捏着送到对方嘴边,「试试看,可可味很浓,你肯定喜欢。」
「我不要,明明是送给你的。」
莫德里奇心里想着是好好地做出个监护人的样子,实际却扭过头,满脸不受控制的别扭。啊糟了,他突然想起来伊万煮巧克力时好像刚好拿了马里奥送的朗姆酒……
「抱歉……」他觉得头有点晕,嘴巴却又控制不住地想咧开大笑或者说话。那副立体主义风格的肖像开始活动,另一个抽象的卢卡?莫德里奇冲他挤眼睛吐舌头,龇牙咧嘴地想要爬出画框。
伊万没在笑了,扔下巧克力凑过来,「你没事吧?」
「我头有点疼,没有力气。」他老实承认,「你到底放了多少酒?」应该早点觉察到的,毕竟他从来不喜欢酒精的气味。
「……卢卡,你该不会,喝、醉、了、吧……」
莫德里奇不想理他,「别吵,让我睡一会。」说完这句话就倒在沙发里失去意识。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经完全亮了,莫德里奇睁开眼睛看到卧室的吸顶灯和天花板,而自己却丝毫没有走进房间的印象。他掀开被子撑起上半身,发觉还套着昨晚的毛衣。
太阳穴依然轻微地抽痛,他抿了抿嘴唇,恶狠狠地在心里发誓以后可可都由自己来煮,哪怕像去年一样煮糊了也只是多刷一个奶锅的事。喝巧克力热饮喝到宿醉……莫德里奇不敢想万一这事被曼朱基齐知道了会被他嘲笑成什么样。
他跳下床,从衣橱里拽出干净睡衣抱着走进浴室。伊万大概昨晚就设好了洗衣机定时,此刻滚筒正孜孜不倦地转动着,有节奏地搅动两人份的外套和长裤。莫德里奇在单调的伴奏声中冲了假期第一天的第一次澡,擦着头发走去厨房准备做第一顿早饭。路过伊万卧室门口时发觉房门虚掩着,便忍不住停下脚步偷偷向里张望——伊万的睡姿果然和以往一样坏。
莫德里奇小声叹气,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替睡觉不老实的少年拉好被子。窗帘紧紧合拢阻隔亮光射入,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室内的昏暗,于是男孩的面庞开始浮现出轮廓——拉基蒂奇正在褪去稚气的脸孔在熹微晨光中显得既纯真又俊美,甚至含有一丝莫名的性别难辨的暧昧气息,犹如古典油画中咬着水果、笑容无暇的金发少年。又小又乱的十六岁男孩房间里莫德里奇再次产生迷乱的错觉——这好像就是自己一生中距离艺术、距离灵感女神的裙裾、距离爱与美的神殿最近的瞬间。他面前的不是作为人类个体的伊万?拉基蒂奇,而是美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