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瞬间,明礼想迅速躲回房间,关上门当做一切都未曾发生,然后在深夜买一张去哪里都好的高铁票,逃离这个让她不知如何是好的空间。
但纪崇没有给她机会。
他在她想逃的时候,喊住她,说:“好久不见啊,明礼。”
有些人确实是有魔法的。
他没有说你好。
用好久不见,让她停在这里,慌乱望进他那双带笑的眼睛。
她是这瞬间沉默的金鱼。
他透过鱼缸,看见了她屏息却还是忍不住冒出的气泡。
「跳跳糖的致辞」
跟明礼的沉默寡言相反,纪崇在高中时期就是个阳光开朗的话痨,一度因为话太多被科任老师投诉到班主任那里,又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教育。
那天抱着作业本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明礼,看见穿着校服的男孩子嬉皮笑脸地举着一只手对老师保证,“放心吧老师,我绝对、绝对不会再在课上跟别人说话了。”
班主任眼神狐疑,碍于他态度太好,颇为不耐地挥手让他赶紧走。她躲闪不及,跟纪崇来了个正面相遇。
“我帮你交吗?”他手指悄悄指着办公室里面,“班主任这会儿可能还在生我气。”
她窘迫到极致,磕磕巴巴地对他说不用,一如现在,磕磕绊绊地对他说好久不见。
然后莫名其妙收到他要不要一起扔垃圾的邀请,关上房门,跟着他走进电梯间。
明礼确实有些恍惚。
不知道此刻究竟是梦还是魔法。
下意识眨眨眼,低下头时看见侧边电梯反射镜里自己宽大的灰色短裤以及洞洞鞋上夸张的笑脸表情,长时间没有修理过的头发已经到腰部位置,因为嫌热被她用抓夹随便盘至脑后。
她忍不住在意自己的外形,以至于纪崇的话总是慢半拍才能进入她脑中。
“我昨天才搬过来,没想到你住我对面,这么巧。”
这种只需要附和的话,她低着头回了声嗯。
纪崇又问她:“你高中转学之后,一直没能联系上你,转学之后还适应吗?”
明礼猜测就算把纪崇丢到北极,他也能和企鹅做朋友,明明这么久没见,当初也不是多熟悉的朋友,充其量只是说过话的同桌,但他过于热情,仿佛真的很关心她的状况。
她只能看着电梯上一直亮着的1,才对他说:“最开始不适应,时间长了就好了。”
“厉害啊!”纪崇拎着的垃圾袋里发出玻璃的碰撞声,热情地像是在超市门口发传单,对她说:“换作是我高三突然转学,绝对适应不了。”
明礼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害怕简短的句子显得冷漠,又担心热情的回应暴露心思,明明都已经高考结束,却遇到了比考卷更难的问题。
好在电梯门拯救了她,也好在纪崇是一个并不需要她认真回答的人。
他刚搬过来不清楚在哪里丢垃圾,就跟在明礼身后,问她:“这附近真的有超市吗?”
明礼:“应该是有的,但我都是在网上点送货上门,所以不知道具体位置。”
“意思是,你还没在附近转过?”
她点点头,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因为、因为一个人,也没什么逛超市的兴趣。”
好在纪崇没有误解她的意思,学着她点点头,拖着嗓音:“这样啊,我知道了。”
午间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回去的电梯比下楼的时候要快许多。
她拿出钥匙才抬头看他的脸,对他说再见。
纪崇手指上套着钥匙,冲她挥挥手,不只是礼貌还是真心,对她说有机会一起丢垃圾。
关上门的明礼才长松一口气,她坐在沙发上,从脑海里将刚才的偶遇拿出来,开始逐帧缓慢回忆。
高中的纪崇个子就很高,课间操总是被老师安排在队伍最后,那时的她身高在他肩膀的位置,每次纪崇要出去,都会弯着腰对她说,麻烦让一下啊同桌。那些来找他的朋友故意犯贱,阴阳怪气地学他,问他出来就出来弯什么腰,是不是不发骚就没法儿跟同桌好好说话。
那时候她每次起身让他出去都不敢看他的脸,视线停在试卷上、地面上,哪里都好,就是无法落在他的脸上。
只能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教室后门,才敢借着捡东西的由头匆匆看一眼他的背影。
作为暗恋者,她实在是过于成功,班里同学八卦喜欢纪崇的人里从来不包含她。
或许正是因为这点,所以多年后,纪崇仍然能够用面对老朋友的态度面对她。
她趴在胳膊上,又闭着眼想起电梯里他问她的话。
当初转学她没告诉任何人,抱着再也不可能回去的心思退了班级群又注销了qq号。
现在回到绥北,当初的老同学都失去了联系方式,纪崇刚才只说她转学,没说她换城市,但她猜测他一定是知道她的事情的,当初绥北电视台最火的新闻栏目,第一现场都播放过她的新闻。
——被拐卖多年的高中女生终于寻到生父,这一千三百八十公里,他走了十一年。
她的脸甚至都没有经过打码处理,茫然地望着镜头,被动地说自己很期待见到他们。
曹贵给她买了一台新手机,故作开明问要不要给她办理流量套餐,她连同手机一起拒绝,那时候最不敢想的就是如果班里的同学们看到那条新闻,会怎么想她,纪崇又会怎么想她。
青春期实在是太脆弱了,还没办法承担起被拐卖这三个字的重量。
她发现自己想纪崇的时候,思绪总是跑偏,落点总是在那段往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