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快过年了。”
“嗯。”
“你已经毕业了?”
“嗯。”
“现在在哪儿上班呢?”
“杭州。”
彭予枫拖着行李箱去自己的房间,看见他所有的东西都还放在原处。奖状、相片、毕业照、书、地球仪、电脑和键盘……都在。他爸没有把彭予枫的房间改成仓库,也没有给他的桌子和床蒙上白布。彭予枫走到桌边,伸手摸了一下,上面干净的,一点灰也没有。
“窗户打开通风。”他爸端着碗出现在门口。
“嗯。”彭予枫应道,伸手把房间的窗户打开,“爸你先吃饭吧。”
他爸说:“我吃完了,你是不是长高了,现在多高了,月薪多少了?”
彭予枫背对着他爸,摇摇头说:“没有,还是那么高。月薪……月薪还可以吧,公司待遇也不错。”
“待这里几天?”他爸还是没走。
“待到下周。”彭予枫说,“是不是大伯要叫去吃饭了,我今天不想去。”
“好。”爸说,“你先休息,我先不告诉他们你回来了。”
彭予枫坐在自己床上休息一会儿,他爸去收拾碗筷。过了一会儿他爸又总是凑到彭予枫的面前来,眼睛里带着犹豫不决的神色,彭予枫一看就知道他爸想问什么,预判性地回道:“爸,我今天真的不想说了,有话明天再说吧。”
出柜的那一个夏天,其实已经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讲遍了。但是彭予枫知道他爸不会放弃的,只是彭予枫也确实不想在今天接受审判。晚上他爸去买了卤菜,自己再做了盘排骨,彭予枫吃完饭不过九点多钟,他的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这在杭州,从来没有过。彭予枫疲惫地躺到床上,无意中打开支付宝看看,现自己步数没有关,陈礼延还过来偷了一次他的能量。
彭予枫:“……”
两人的支付宝好友加上后没说过话,只是在去年有过几次转账。陈礼延给他的红包金额都很大,但也只有几次。从上一个冬天到这一个冬天,好像过去很久很久。彭予枫看着陈礼延的支付宝头像,现他的自拍背景还是那间两人同居过的公寓。
彭予枫没有删掉陈礼延的微信,甚至没有取消置顶。
他说不上来,两人的确是分开了,陈礼延在他心里留下一小块很深的疤痕。彭予枫仔细去寻找着疤痕的源头,现还是同一个地方——埋着朋友界限石碑的荒地,泥沼,空洞。
如今,又只剩下彭予枫一个人。
彭予枫重重地叹一口气,他听见窗外老街忽远忽近的喧闹声,听见熟悉的街坊乡音,却再也听不见湖水拍打岸边礁石的潮湿。这里同样没有西湖,奇怪,他怎么又开始想念西湖。
第二天,彭予枫起得很早,一夜好眠,家乡的空气里像是充满一种不知名的催眠剂。
客厅的桌上有早饭,爸留的字条说:去钓鱼,晚上回来吃饭。彭予枫对着字条笑了笑,心想他爸这个爱好还是没变,钓鱼钓了十几年。
这样也好。彭予枫昨天已经刻意表现出了疏远。他想要一段可以思考的时间,回老家是直觉帮彭予枫做出的选择。他想,这么多年了,他始终一个人消化着很多事情,有关他爸,有关他妈,有关他自己。直到在陈礼延的面前情绪完全爆炸,彭予枫才恍然大悟,他好像不能再这样了,他“消化不良”很多年,身体中的器官都快病变。
于是,彭予枫拿着钥匙,也给他爸留了字条:去看看我妈,有事找我打我手机,号码可以存一下。
在公墓也找了许久。
这是一个冬日的阴天,除了彭予枫,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彭予枫顺着路绕了几圈,最终还是找到了妈妈。他口袋里装了一个苹果一个橘子,拿出来放在他妈面前。妈妈的照片是他选的,很年轻,身上的那件红色的短款夹袄,是抱着彭予枫照相时穿的那件。妈妈节省,一直很少买新衣服。
“妈。”彭予枫叫了她一声。
墓园静悄悄,连风声都暂停了。这一刻,所有的云都飘向远处,黯淡的冷光照亮彭予枫的脸。他蹲下来,现妈妈的墓也被人打扫得十分干净。彭予枫又说:“妈,好久没来看你了,我大学上完了,现在在杭州工作。我虽然不来,但我经常想到你。刚去杭州的时候经常梦到你,后来没有梦到你了。最近……最近又梦到你,所以还是决定回来看看你。”
彭予枫的手指抚摸过照片上妈妈的眼角,缓了一会儿情绪,才笑道:“你还好吗?现在一定挺幸福的吧。不过也很多年了,昨天我现我爸老了很多,他没以前帅了……他一直一个人,他是不是经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