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受不了了,这一刻,彭予枫实在是受不了。
他浑身颤抖着打开屋里的灯,陈礼延捂着胸口坐在床上,彭予枫的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不用想也知道是狼狈不堪。他背过身去找纸巾盒,抽掉很多张才勉强擦干净。
陈礼延走下床,他的气息扑在彭予枫的后颈上,他抱住彭予枫,也有点害怕地说:“小枫,你……你冷静一会儿,你听我说。”
彭予枫没有回头。
陈礼延说:“我那个叔叔的女儿叫杨佳,我把和她的聊天记录给你看,我跟她都只是去完成一下任务,她对我没什么兴趣的。对不起,我应该之前就解释清楚。那不是真的相亲,我和杨佳商量好了,只是走个过场,骗一下我爸。”
彭予枫想,很合理,他相信陈礼延。
“至于出柜。”陈礼延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我确实没有主动出柜。小枫……你……你可能不知道,我家里……我家里情况有些复杂,我跟我爸的关系也很微妙。我会跟他说的,我保证,但是我之前想的是……想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猜到了。彭予枫想,他知道陈礼延应当和他家里人关系不怎么密切。同样的,他说的很合理,彭予枫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
“对不起。”陈礼延说。
彭予枫转过身,愤恨地喊道:“为什么你总是说,对不起?为什么?我不要你说对不起了!陈礼延,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你到底在对不起什么!”
陈礼延被他骂得呆滞在原地,接着往后一退,腿弯碰到床的边沿,随即不受控制地坐下去。雨夜中,灯光下,陈礼延的脸白得像是一张纸。彭予枫盯着他看,陈礼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安,他伸出手臂,抓住彭予枫的手腕,用尽全力笑道:“不是……我就是……”
彭予枫动作轻柔地摸到陈礼延的脸颊,然后用手捂住他的嘴巴,说:“别笑了。”
这是一句咒语。
仿佛要把陈礼延直直地推向看不见的深渊,彭予枫摸着他,陈礼延的睫毛颤动着,他一下子抱紧彭予枫的腰,身体莫名地颤抖着。
这也是一个临时的休止符。
两人彼此都安静下来,彭予枫吸了吸鼻子,暂时不哭了。
彭予枫轻轻地问:“你怎么了?”
陈礼延摇了摇头。
彭予枫说:“我知道,我对你很坏。”
陈礼延说:“没关系,小枫,你怎么对我都可以。”
彭予枫说:“你不要这么说……我爱你,陈礼延。”
“我爱你,陈礼延。”
只有老天知道。陈礼延想,只有老天知道这句话对于他意味着什么。彭予枫爱他,彭予枫不仅仅是喜欢他,而是爱他。陈礼延也快要失去控制了,这该死的、漫长的一天。
彭予枫挣脱几下,陈礼延放开了手。彭予枫看见他一直低着头,他的灵魂仿佛已经去了别处。
倏然之间,陈礼延意外地变得冷静。他像是突然获得一种悬空的视野,飘在这间屋子的上方,看见下着雨的夜里,渺小的他和渺小的彭予枫正在吵架。陈礼延说:“其实我爸已经知道了,下午的时候。”
“是吗?”彭予枫说。
陈礼延快地把下午他和他爸约在茶馆的事情完整地对彭予枫说了一遍,他们一人坐在床尾,一人站在桌子旁。陈礼延越说头脑越清晰,越说心里越爽快,从下午开始的那一刻,他在西湖边吹了很久的风,都无法驱赶走的恶心感,竟然在对彭予枫坦白的过程中逐渐瓦解了。
良久,陈礼延抬起头,看着彭予枫,看见他如一株挺拔的植物站在自己的面前。彭予枫慢慢地看过来,他的眼角泛红,浓黑的睫毛上似乎还有一些看不见的泪水。陈礼延的脑袋顿时出一声嗡鸣,察觉到自己仿佛落进了彭予枫的眼睛里。他的眼睛也是湖水,陈礼延怎么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
“是吗?”彭予枫神色古怪地说。
“我会再去找我爸的。”陈礼延从床上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我天亮之后就去找他,我会跟他说清楚我要和你在一起。”
陈礼延走过来,对着彭予枫张开手臂,然后把他搂紧,说:“我会去说的,小枫。”
他的怀抱还是这样温暖,但彭予枫想了良久才说:“跟我谈恋爱,你有过犹豫和动摇的吧?”
陈礼延不说话。
彭予枫的心被这种默认的沉默刺痛,痛得他胃里都要痉挛起来,但他还是克制地轻声说:“很正常的,陈礼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