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登基了,你便母仪天下,轩儿更是一国之储君,绝世的富贵,无尽的荣华,更重要的是”靖王顿了顿,压低了嗓音,伸手抓住王妃的手,“我想,你也应该清楚失败的后果。”
王妃用力挣开,讥讽道:“绝世的富贵!无尽的荣华!我和轩儿要的是这些吗?我要一个丈夫,他要一个父亲,仅此而已!”
王妃说完,猛地拿起桌上的巨门剑,举到空中,锐利的视线聚焦在靖王身上,“我最后问你,走不走?”
靖王这次没有退缩,没有回避,迎着王妃的视线,坚定地说道:“之澜,对不起。”
王妃的双眼逐渐朦胧,她用力地合上眼皮,两颗热泪,顺着眼角滑下。
稍后,她咬了咬牙,猛地睁开眼,愤怒地看着靖王,持剑的手猛地一挥。
巨门剑被掷出窗外,连个水花也没有,咕噜噜地坠入了湖底。
“之澜!”靖王忽地站起惊呼。
王妃已不想听靖王半句话,她拿起桌上的酒壶,拔去塞子,看着靖王,大声说道:“赵洪,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江湖规矩,三杯缘尽!”
“这第一杯酒,敬你我相识之机缘。”说罢仰头就壶饮下一口。
靖王面色凝重。
“第二杯,敬相处十余年之恩情。”王妃毫不犹豫,又是一口。
十多年的相处,今朝离别。念及如此,靖王眼底酸涩,不禁闭上双眼。
“第三杯”王妃顿了顿,双眼又开始泛红,声音带着哭腔,“第三杯,敬轩儿,想来他才是最苦命的人啊!”
王妃拿酒壶的手颤抖起来,刚准备饮第三口,却被靖王劈手夺下酒壶。
王妃惊异地看着他,靖王紧握壶身:“对不起轩儿的我!”
说完,猛地一抬头,酒液顺着喉咙,一路滚进他的肚腹,激起千重万重苦涩。
靖王没有停下,他闭眼仔细感受这滋味,像在惩罚自己,直至他再也承受不住为止。
他放下酒壶,此时,王妃已是泪眼婆娑。
“之澜。”靖王走向王妃,想做最后的告别,突然,腹中猛地一阵疼痛,感觉肠子如麻花般搅在一起。
靖王额上冒着虚汗,扶住石桌,坐下来。他本内力深厚,此刻运功将疼痛暂时压住。
他看看酒壶,又看看王妃。
“这这”刚一开口,那痛又泉水般从腹中涌出来。
王妃走到靖王身后说道:“这是七芯散,由多种滋补胜品炼制而成,滋补到了极处便是剧毒,纵是比干的七窍玲珑心也承受不住这药的毒性,所以叫七芯散。”
“可你?”靖王一点一点往外吐着字。
“长期小剂量服用七芯散,辅以专用功法,可提高对药物的承受力。我自三月前每日服用2钱,所以才能没事。”
大概是耗用了过多的内力,靖王的面目开始扭曲狰狞,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石桌,勉强撑住身体。
看到靖王如此,王妃走到他面前,俯下身,轻轻托起他的下巴。靖王双唇颤抖着,发出模糊支吾的声音,却说不清一个字。
王妃面如死灰:“洪哥,你是不是要问为什么?”
靖王默默点点满是冷汗的头。
王妃后退一步,眼见周边烛火殆尽,她续上一节红烛,立于石桌中间,然后轻轻转过身,衣襟沿着双肩的曲线窸窣滑下。
借着昏黄的烛光,靖王惊讶地看到,王妃白皙的皮肤上赫然绣着一朵黑色六瓣梅。
“啊?你你不是之澜?!”靖王咬紧牙关怒道。
王妃穿上衣襟,转身对着靖王,千言万语冲上喉关,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自顾喃喃道:“我是,但又不是。”
靖王仿佛明白了一切,突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封住自己两处大穴,抑制毒气流动,又以另一处大穴运转周身真气。
这是空鸣掌法最后的绝望之术,是以生命为代价,大幅提升自身功力。靖王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毒气果然被短暂压服,靖王渐渐恢复常态,身体渐渐苏醒,他又站了起来。
王妃没有惊讶,更没有逃跑,仍旧站在原地,看着靖王站起,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看着他的脸。
靖王也只是看着她,心中感慨良多。
这身白色短打,依然朴素大方,但里面的人却不是那个活泼热情、机灵开朗的姑娘。多少年的时光,压平了她的轮廓,曾经她也身姿绰约;多少年的时光,模糊了她的眼角,曾经她也明眸如星;又是多少年的时光,磨灭了她的灵性,曾经她也天真浪漫。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靖王拿起桌上的宝剑,用尽生平所有的温柔,轻轻挂在王妃腰间:“蝴蝶剑随身带好,江湖艰险,多多保重!”
说完,靖王背过身去,正对红烛,端坐于石凳上,闭眼,静待功力散尽,毒发身亡。
王妃卸下宝剑,用力一挥,蝴蝶剑顷刻消失在黑暗中。
王妃坐在靖王身旁,渐渐地,靖王气息弱了。她如平常一样,默默靠在靖王的肩上,双手抓住靖王的胳膊,不让靖王如山一样的身躯倒下。
又过了不知多久,靖王的身子彻底寒了,但他仍保持端坐,表情如常,好像还活着。
王妃松开手,轻轻梳理好靖王额头前的发丝,然后站起来,掀起四周的帷幔。湖风掠过,红烛的火光发疯似的跳动,想要脱离烛芯的束缚。
凌乱、微弱的光亮照在酒壶之上,王妃拿起酒壶,痛饮完最后一口,重新依偎在靖王身边。
最后烛火终于脱离了烛芯,化作一缕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