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大四毕业,黄雨盛回来赶毕业论文,几个人聚在一起吃饭。徐译也在场,她暗中观察,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这俩人,根本没有处对象的感觉。
徐译倒是对程雪漫很好,一直给她夹菜,但程雪漫全程很少笑,心事重重的样子。
晚上回到寝室,只有她和程雪漫的时候,她忍不住问:“漫漫,你到底怎么了?”
“什么怎么?”程雪漫已经换了发型,剪掉留了十几年的长发,一头清爽利落的挂耳短发,显得整个人更加灵动活泼。
“你……”黄雨盛走到她身边,拨了拨她的刘海,“你和徐译,你俩那是谈恋爱吗?你俩处哥们呢吧。我跟你说,你可骗不了我,我有火眼金睛。”黄雨盛竖起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眼睛,又指着程漫雪。
程雪漫不理会她,端着盆去洗漱。
黄雨盛就追到水房,“樊凌宇还单着呢,你俩到底有什么矛盾,非分手不可?”
见程雪漫的动作僵了一瞬,黄雨盛知道她在听,继续说:“他现在都瘦脱相了,整个就一电线杆,这些都是我问他室友知道的,说他现在没有女朋友,开始抽烟了,一天能抽一盒,总之就是,整个人停颓的……”
程雪漫面无表情,好像听到的事情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今天叫徐译过来,不是做戏给谁看,是徐译刚好来这边见朋友,顺便来找她,所以就一起吃饭了。
徐译一直没放弃假戏真做的可能,但程雪漫拒绝了。两个人就约定好做朋友。
她现在很忙,她在公司顺利转岗了,已经顺利入职设计部,这几天忙着毕业的事情,公司给她的时间很宽松,就等着拿毕业证签劳动合同了。
对于黄雨盛的唠叨,她左耳进右耳出,内心没有丝毫动摇。
爸爸的假释手续已经办完,出来的日期也定好了,等拍完毕业照,她就要去包头,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忙,什么情情爱爱的,不是她考虑的事情。
她和樊凌宇最后一次见面,是拍毕业照那天。
全是同样的学士服,想要找个人其实很难,可她还是第一眼认出了他。
确实瘦了很多,但她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而后看向站在身边的徐译。徐译换了发型,抹了发胶,眼镜框也换成了银丝金属的,整个人气质都变了些。
他站在程雪漫旁边,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花。
程雪漫对他笑笑,徐译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摸到硬质发胶,手又放了下来,“是不是很奇怪?”
“不会。谢谢你来。”
“谢什么?等过两天我拍毕业照,你也得到场啊。”
“好的,我一定会捧场的。”
隔着许多人,樊凌宇看着程雪漫,她剪掉了长发,学士帽下是乌黑碎发,她对着徐译笑,和他聊天,又去和室友聊天,和身边的人合影。
所有人都很忙,走来走去,拍照片、大声交谈。只有樊凌宇最安静,他就一直站在那,偶尔看一眼程雪漫。
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会回应,有人要求合影,他就牵起嘴角,与人合影,然后再回头找程雪漫身影,看她一眼,再移开目光。一整个下午,他如木偶般,机械的完成着所有的活动安排,间隙寻找程雪漫的身影。
程雪漫当然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她没躲,也没有回看。
只是在心里难受的时候,就捏一捏手里的车票。
难熬的拍照结束了,程雪漫脱下学士服,坐地铁去了火车站。
今晚有系里的毕业聚餐,但她没去,撒谎说公司让她加班。
晚上,她躺在火车硬卧上,收到了黄雨盛发来的视频。
视频从脚边的一箱啤酒拍起,然后是桌上的菜,饭桌上的同学,最后镜头停留在樊凌宇身上。
樊凌宇看到黄雨盛拍他,对着镜头招了招手,笑了笑,黄雨盛镜头没移开,他就一直注视着镜头,表情却越来越沉默,最后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杯酒,对着镜头敬了敬。
“祝你前程无限。”说完,他举杯一饮而尽。
看到这里,程雪漫关掉视频,转身用被子盖住了头,她睡在中铺,上下左右都是人,她把头埋在被子里,小声啜泣着。
火车轰隆隆一路向北驶去,开进了平坦的内蒙古大草原。
见到父亲的时候,程雪漫没有多开心,也没有很激动,但很踏实,就像脚踩在播完种的土地上,尘归尘,土归土,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两人去了饭店,父亲要了一块白豆腐,她吃了一碗面条。
她提出一起回家,父亲却拒绝了。
“我没脸回去了,小漫。”父亲陌生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我看到你,就知足了。”
他在兜里掏了掏,拿出了一卷钱,“爸爸对不起你,这些钱,你先拿着,我不回家了。我有狱友在新疆做买卖,我去给他打工,你放心,爸爸不会再惹任何麻烦了。”
程雪漫用筷子一根一根地夹着面条,眼睛看着桌子上那一叠钱,再也控制不住眼泪。
她本以为,爸爸要留在她身边,她甚至在北京打听了像他这样的人,可以去哪里就业。
可此刻,听到他已经找好了地方,她心里竟然松了口气,同时又很难受,她愧疚又无奈,最后变成歇斯底里的大声哭泣。
这么多年,她活得无比压抑,寄人篱下,没爸没妈,贫穷、独孤、茫然这些感觉一直伴随着她。她连哭都是克制着的,可是此刻,她再也不想克制自己了。
一双粗糙的手把钱塞到她手里,“漫漫,是爸爸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