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东鹤见他终于开门,急忙一个箭步跨进屋内,合上门,把许颂苔按进怀里。
宽大的手掌不住抚他的背,安慰道:“别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我不是生气。”许颂苔挣脱他的怀抱,别开脸,视线牢牢盯住米白色的墙,“只是觉得小赵死得冤枉。所有人都在算计她,连亲人都不例外。这些人凭什么?!”
裴东鹤很想说些什么让他宽心,但此刻语言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任由许颂苔痛苦又愤怒地握拳砸向墙壁。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也砸在他心上。
等许颂苔终于砸累了,浑身瘫软地坐进沙发,裴东鹤才轻手轻脚走过去,拉起他的手检查伤势。
右手四根手指的关节处已经见了血,红肿的皮与撞烂的肉粘连在一起,看着相当惨烈。
许颂苔眼神失焦,仿佛没了痛觉,裴东鹤叫他他也不应。
好在两人的行李箱里都有便携急救包,裴东鹤找出消毒碘伏和棉签纱布,仔细帮他清理了伤口,又认真包扎好。
整个过程,许颂苔都一言不发,好像在思考什么,又好像魂魄已经从身体里游走。
处理完伤口,裴东鹤问他打算怎么办,要是想告赵家敲诈勒索,自己可以帮忙找律师,如今证据确凿,肯定能把赵家儿子送进监狱,顺带还能洗清之前污蔑他的黑料。
许颂苔好像在听,又好像是在神游太虚。
裴东鹤又问了一遍,他才疲惫地摇头,说:“算了,他们毕竟是小赵的亲人。”
裴东鹤这下无言以对了,语气也变得强硬:“他那么对你,你居然想算了?!就这么放任他继续逍遥快活?!”
许颂苔叹了口气:“也不是。他已经欠了一屁股债,一辈子都还不完,快活不了的。”
“你把人性想得太简单了。”裴东鹤生气地站起身来,提高声音,“这种人就算活成一摊烂泥,也会觉得自己生来就该上墙!哪怕上不了墙,也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怪别人不帮忙!”
“况且他父母也不是什么好人。儿子是个烂人,还跟宝贝似的护着,女儿那么能干,却变成他们吸血的对象。看完那些资料你还不明白吗?小赵的死绝对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许颂苔脑子里嗡嗡一片,一会儿想起跟商淇指着鼻子对骂的赵母……一会儿想起殡仪馆里眼神冰冷凶狠的赵弟……一会儿想起呆滞木讷的赵父……再想起恬不知耻、说不认识小赵的许皓……
这些人无疑都是害小赵走上绝路的凶手,但赵家人的罪孽真的会比许皓更重吗?
如果要向赵家人报复,是不是该先惩罚许皓这个罪魁祸首?
他的思绪在胡乱运转,表面看起来却只是在发呆。
裴东鹤见他不回话,还想再说两句,许颂苔忽然无力地抱住头说:“……别说了。让我再想想吧。”
话已至此,裴东鹤也没有再勉强,只是嘱咐了他几句,就回隔壁去了。
许颂苔仰躺在沙发上,望着米白色的天花板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大脑终于冷却下来,他坠入了凌乱的梦境。
梦里他是下乡支教的大学生,发现隔壁家的年轻媳妇夜夜被丈夫凌虐,每天遍体鳞伤还要干数不清的家务;
接着他又变成城里的上班族,眼睁睁看着女同事被男老板拖进办公室,再血淋淋地爬出来。
他着急想做些什么,身体却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情绪淤积在胸口,变成一团熊熊的火焰。他被怒火淬炼成一把利剑,“嗖”地闯进邻居家把禽兽丈夫削成碎片,又“哗”地破开办公室大门,把正在施暴的老板大卸八块。
落在地面的血肉碎块没有消失,而是重新组合在一起,拼成许皓的模样狞笑着走来。
他想再次暴起击杀许皓,却发现身体化成的利刃又变回肉身凡胎,沉重地伫立在原地。
许皓张狂地大笑,笑得地动山摇,许颂苔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可以抗衡的武器。
这时,一个声音遥远地响起,许颂苔竖立耳朵去找,不知不觉闯进一片迷林。
声音越来越清晰,他定睛看去,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躺在破庙里的老女人朝他伸出手,深情地喊着:“……松松……松松……”
是商淇。
她已经老得看不出从前的模样,头发花白,牙齿脱落,松弛的皮肤上长满丑陋的黑斑,唯有一双眼睛雪亮,紧盯着许颂苔,不断呼唤他的小名,说:“过来,我告诉你怎么消灭怪物。”
许颂苔正要走过去,大地上忽然出现无数豁口,他一脚踩空,醒了过来。
房间里的灯还亮着,知了的声音破门而来,在夏夜里显得聒噪又孤单。
他久久沉浸在怪梦的余悸里,想起自己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商淇了。
从许颂苔的房间出来,裴东鹤就给小丁打了个电话,问她认不认识文章写得好的撰稿人。
小丁问什么类型的文章,公众号、影评剧评,还是领嗑帖、爆料文?
裴东鹤被噎了一下,无语道:“我说的是那种能感动人的、类似纪实报道的文章。”
小丁犹豫了片刻,弱弱地问:“您看我行吗?”
“你?”
裴东鹤虽然知道小丁工作能力不错,但从没看过她写的文章。加上他自己平时不太看书,也没想过这茬,所以不大相信。
“你行吗?”
“害,哥你可真是小瞧我了!”小丁在电话那头捶胸顿足,“我好歹也是国内重点大学新闻系毕业的研究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