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韵转头对秦嘉守说:“听到了没,不是我不给你要,已经炖了。”
秦嘉守双唇毫无血色,哇地一声吐在了车上。
李韵手忙脚乱地挂了电话,边递上呕吐袋,边埋怨:“你怎么回事啊?明明上回复查评估还不错,怎么又开始了?就这么点小事……”
秦嘉守吐得昏天暗地,喉咙深处一阵接着一阵地痉挛。
“我要下车……我喘不过气……”吐到没东西可以吐的时候,他发出一点虚弱的声音。
李韵说:“高架桥上下什么车?忍一忍,待会儿先把我送到公司,我叫司机送你去医院。”
他握着自己的脖子,努力地张嘴吸气,像一条搁浅以后垂死的鱼。
大概是因为缺氧,李韵的影像在他面前逐渐模糊起来,只听得到她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抱怨:“跟你说了等我开完会……这不是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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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嘉守猛地喘了一口气,从濒死的感觉中挣扎着醒来。
他抬起手举在眼前。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下的血管充满力量感。
这是一双成年男人的手。
是梦……
他不知什么时候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睡着了。壁炉里的火焰跳动着,烤得人暖融融的。
伍玖抱着他的一个胳膊,头靠着他的颈,温暖的呼吸有规律地扫过他的皮肤。测不准霸着沙发的贵妃位,把狗头枕在他的小腿上。
一人一狗都挂在他身上,睡得很香甜。
茶几上摆着小半坛没喝完的花雕,两个酒盏,几碟下酒小菜。电视屏幕开着,但电影早已播完,进入了待机状态,缓慢变换着屏保画面。
秦嘉守从噩梦里渐渐回神。
李韵死后的第二年,她的商业帝国分崩离析。秦氏集团拆的拆,卖的卖,捐的捐,业务模块已经所剩无几,再有一个月,就能全部处理干净。
网上很多人笑他是头号败家子,比秦嘉安还不如——毕竟秦嘉安只是玩一玩豪车美人,一年烧钱有限,哪像这位小公子般大手笔,最赚钱的几个业务线低价卖给某国资控股的公司,上千亿以换来一张不受事后清算的护身符。
别人怎么想他的,秦嘉守都知道。
他不在乎。被人骂一两年,换来秦氏集团四十七万员工的平稳过渡,这生意划算得很。
网友都是金鱼脑子,三分钟热度,等他留学两年回来,谁还记得他?说难听点,到时候他想借着“秦嘉守”的名字营销点什么,还得向平台买热点。如今流量就是钱,黑红也是红,平白无故人家为什么白送你钱。
这点上李韵很早之前就看透了,秦嘉守不得不承认她把握得很准。
最近的工作清闲了许多,周末也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周末。又逢梅雨季节,外面到处都是湿答答的,秦嘉守和伍玖两人窝在家里哪里都没去,一部接一部地看老电影。
故事配酒,秦嘉守从酒窖里找了一坛陈年的花雕酒。
这酒是十年前李韵买下这栋别墅时,有人巴结她,作为乔迁礼送来的。送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年陈的美酒,放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了,口感越发绵柔醇厚,一点都不刺激口腔。
伍玖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下午两点多就睡着了,抱着沙发靠枕睡得东倒西歪的。她醉虽然醉着,秦嘉守要抱她去卧室睡,她却耍赖不肯去,还不准他关电视。
他没办法,只好把被子抱到起居室里,在沙发上一起对付着睡了。
然后他做了那个噩梦。
或许称不上“噩梦”,只是把记忆深处的事,让他又身临其境地感受了一遍。那种在李韵的绝对权威下,无法逃离、动弹不得的窒息感,让他在醒来后还是心有余悸。
被训练成巡逻犬的狗睡得浅,秦嘉守稍有动作,测不准就醒了,昂起狗头,包公脸上两个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这狗很通人性,似乎知道主人情绪不稳定,跳下沙发,嘤嘤地小声叫着,小碎步跑到秦嘉守面跟前。
秦嘉守:“嘘!安静点,别吵醒你妈。”
测不准竖着两个耳朵,歪着脑袋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乖乖地趴在地板上不出声了。
伍玖还是听到了动静,半梦半醒间,闭着眼,伸手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呼……吓……”
含混不清地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念什么远古的咒语。
“你在说什么?”
凑近了,秦嘉守才听清楚,她嘴里说的是:“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一句如今快消失了的俗语,用来哄孩子和毛孩子的。
秦嘉守啼笑皆非地问:“你是不是酒还没醒,把我和测不准搞错了?”
伍玖脸上还有醉酒后的微红,嘴硬说:“我没醉。”她把脸贴到他的胸口,安抚地拍一拍,“哎呀,跳好快。慢点,慢点,吓不着……”
“……我都20了,不是2岁!”
“好了好了,吓不着……”
秦嘉守嘀咕:“外面别人好歹也叫我一声小秦总……”
伍玖可不管他什么身份,勾着他的脖子,把他的脑袋抱在胸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他的发顶。
不过被她这么不着调地安慰着,他那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居然真的慢慢缓和下来。
或许幼年的经历真的能影响一生吧,坏的能,好的也能。
在她温暖的臂膀里,他感受到了安全和松弛,正如十七年前,他第一次直面人生巨变后,被当时还是陌生人的她庇护。
那个台风来临前闷热的夜晚,他惊恐到快要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