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周,他出院了。
不到一个月,他将玉宅出售,转头买下了市区一栋上世纪末修建的老式民房五楼的一间,还没有电梯。
工作室所有工作无限期暂停,还未开机的《薄荷烟花》自然也付之东流。网上很多人猜测他破产了,或者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爱好,之前进医院的消息小范围扩散了一阵,他没有做过任何解释。
当然网络舆论对他们这些人几乎已经造不成什么影响,在游嫣、赵京云这些朋友眼中,玉求瑕的状态确实让人放心了许多,不再一直将自己关在房子里,也没再做出什么剖心挖肺的危险举动,这让游嫣更相信了玉宅有点问题的邪说。
他们都去过玉求瑕的新家,地段、装修和小区都出了他们的想象……不能说太简陋或太温馨,总之太“不玉求瑕”。
这个冬天,北京下了很大的雪。
玉宅也是在一个下雪的日子正式交付给买家,玉求瑕最后去了一次,站在门里面看门外院子里的飞雪,他总觉得两眼空空,似乎看到有人,又没有。
他心里有一种感觉,是有一个人像雪一样,缓缓消散了。
然后他开始旅行。
去了很多很多地方,最后都会回到五楼的那个小家里,再从那里出,来去都匆匆,很少停留。
他不再创作,无数影迷心碎,业内人士大呼可惜,他充耳不闻,来去如风。
直到有一天,他站在洗手台前洗碗,视线一转现煲汤锅的电源线没有插。
晚饭是他自己做的,白萝卜排骨汤,可一只没有插电的锅,是怎么把汤煲出来的呢?
他停止了旅行,开始长时间地静坐。
他会在北京城里游荡,走到哪里有兴致了,就坐下来,当然还是会有一些偏好,有一些比较常去的地点:一处是比他买的这个房子更老旧的居民区的拐角,这里有一盏玻璃罩破碎了一半的路灯,没有人修,光线和角度有一种独特的艺术气息;还有离家不远的街心公园的长椅,旁边有棵银杏树;再有就是他的大学,电影学院c座楼上的天台,坐在这里可以看到他大学时最喜欢待的那间教室。
学校天台比较清静,他几乎从来没有遇到过别人。在街角和街心公园则时常会遇到好事的大爷大妈,操着一口飒爽的京片子问他:小伙子你一天天的坐在这里干啥呢?
回不回答看他心情,心情不好就不搭理,还装过几次聋哑人,心情好了就说:我在等人。
一般人这时候就会晃悠开了,有些更事儿的还要往他旁边一坐:等谁呐?
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而等那个人真的出现的时候,他现自己还是知道的。
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他无聊地坐着,忽然,似乎有种冥冥中的预感降临到他身上,让他刹那间毛骨悚然。
他转向右边,看到一个撑着伞走过来的人。那是一个相当英俊的中年人,五官深刻,鬓角斑白,今天是一个萧索的秋日,那人的绿色眼睛却像是一片盎然暖春。
玉求瑕盯着他看了一会,直到他在自己面前停下。
玉求瑕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他仰视着那个人,慢慢地说:“你来了,戈多。”
《等待戈多》,塞缪尔·贝克特的代表作,2o世纪文学和戏剧的重要里程碑,荒诞派戏剧的奠基之作,现代主义戏剧的基石之一。全剧讲述了两个流浪汉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等待一个名叫戈多的人物的故事,他们希望戈多能带来某种意义或解脱,但戈多始终未能出现。
从这部戏剧问世以来,无数人都在探讨、追问“戈多”究竟是什么,有人认为戈多是从“god”演变而来,就是上帝、造物主的意思。也有人认为,戈多代表死亡,而作者贝克特对此的回答是:“我要是知道,早就在剧中说出来了。”
玉求瑕认为自己在一部剧里,这部剧是《等待戈多》。
“你好,玉求瑕。”那人站在他面前,山一般高大陡峭,影子将他完整地笼罩在里面,让他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更清晰了。
逆光中那人微微一笑,然后坐到了他的旁边,笼罩着他的影子也消失了。
那人收起伞,玉求瑕这才现天下着小雨,那人说:“很高兴见到你,但是很遗憾,你猜错了,我并不是戈多。”
玉求瑕却并不惊讶,很平静地说:“噢,那你是梅斯菲尔德吧?”
那人微微侧目:“你知道我?”
“我在他的笔记上见到过你的名字。”玉求瑕说。
决定卖掉玉宅后,玉求瑕亲手收拾了宅子里的所有物品,理论上所有的物品都是他所熟悉的,他甚至找到了自己儿时的玩具,可记忆混乱疏离,他竟然并不觉得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