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小暮冬曾说过他应该用力大喊大叫,心疾会好很多。现在骂完毛孔舒张,血脉通畅,确实感觉胸口不那么闷了。
尤其被温水包围着,折腾了一天一夜一直紧绷的神经再也支撑不住,困乏之意袭来,祁岁桉头脑开始昏沉,一个字也不想再多说,眼睫勉为其难地眨了眨就闭上了。头在歪倒磕到浴桶的前一瞬,被一只大掌稳稳托在了手心里。
眼睫上挂着水珠,细细密密的绒毛湿嗒嗒地覆在下眼睑上。眼尾还挂着红滟滟的雾气。睡着的模样实在乖巧,与世无争纯净无暇的样子太具有欺骗性。一睁开眼,就准又变回一只毒蝎子。
五年前,他就被蛰过。
那张熟睡的侧脸,明明与五年前一模一样,眼尾一样哭得通红,枕在他的臂弯里。手中还紧紧握着他,仿佛生怕他趁他睡熟后离开一样。在没找到落脚地的很多个夜晚,他们就在树下、山洞渡过了很多个这样的夜晚。
而第二天一醒来,祁岁桉就会暗暗瞥一眼脖颈下被他弄湿的袖子,然后利落地拍拍身上的土,若无其事地擦擦眼角的泪痕解释道,“我就是太累了。”走出几步后往往又会良心现,对被压得像个废人只能运内力疏通经络的流萤说,“这晚可以给你加钱。”
什么回报、加钱、封赏的话他听了太多次,没有一样兑现。
望着那张渐渐睡熟的脸,陆潇年伸手按上祁岁桉的唇,边揉边道,“欠我的,我自己回一点点讨回来的。”
*
阳光普照,春终于来了。
经过上次闹事,京兆尹、巡检司、禁军三方合力,在工部梁广渠的指挥下终于疏通了沟渠,街面上留下的污糟脏垢也正在一点点被清理干净。
御医所这几日也忙得不可开交,把预防疫病的方子和药挨家挨户分下去。
杨静山忙完已经日头西斜,本想着回去自己家里换洗休息,转念又想到还有个离了他就不能好好吃饭的,于是低头闻了闻自己,觉得还可以就又直奔无名府去了。
已经晌午,肚子轱辘响了一下,他转头又往宝寺巷去。
骑马太急,转弯时差点与一辆马车相撞,车夫本来被突然冲出的马吓得不轻,刚想大骂就看明了对方也穿着官衣,只不过是个五品。
“大人倒着慢着点啊。”
杨静山勒马,附身拍拍马头稍作安抚,这时车夫身后露出个人,杨静山看清人之后,下马行礼,“梁大人,抱歉,是下官莽撞了。”
对方正是最近被架在火上烤的工部尚书梁广渠。这么大一个尚书,一双眼睛里布满血丝,丝也有些散乱,不知几夜没阖眼了。他不见愠色,只是抬手道,“是杨御医啊,不必客气。九殿下……还好吧?”
因为知道前面就是无名王府,就把他当成了去给祁岁桉诊治的太夫,于是随口问候道。
不料杨静山脸上微微僵了一下,道,“殿下正在好转,多谢大人惦念,下官会转告给殿下的。”
都说梁广渠贪污,但他这几日在京都怎么辛苦也是有目共睹,有些堵塞的沟渠他甚至都亲自钻下去,浑身的污垢臭味怎么都洗不掉,听闻被夫人嫌弃几次赶出寝房。
“大人也要注意休息才是。”
原本疲累麻木的神色因着这句话微微变了变,然后帘子放下,就各自继续前行了。
回到府上,他把马交给小厮,“将军回来了?”
“不到晌午就回来了。”杨静山皱了皱眉,不知道陆潇年在搞什么鬼。明明大权在握,却丝毫不用,反倒在这布置去起了灵堂,朝也不上,军也不整,整个人都透着股子古怪。
他摇了摇头,避开正在往梁柱上一圈圈缠白绫的下人们,抬步就往后院去。
吱扭一声轻轻推开门,紧闭的床帷帐下立刻缩回去一只手。杨静山转头关门,再回身,床边的小几上糕点就又少了一块。
他轻笑了一声,大声道,“乐安公公,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一声冷哼从床帐里传出。
杨静山已经习惯了,只把热腾腾的牛肉小包和腊肉打开,摆在榻边的圆几上,然后往床帐方向扇了扇风,然后懒洋洋道,“累死我了,排了许久的队才排到这家牛肉包,我浑身都臭了,我啊先去洗个澡,再换个衣服,再温壶酒。公公也不知道还得睡到什么时候。算了,好好睡吧。一会我自己吃。”
说完他就走了,打开门,然后又把门合上,制造除关门声后双臂抱在胸前靠在门边静静看着前方。
果然,不多久就伸出一只细白的手臂,然后唰一下帷帐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