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的病,自己有感觉,不需要你挂心。”女人冷冷道,“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么?”
秦五爷半靠在墙壁上,良久,他微微呼出一口白汽,“老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师妹——已经快要死了,我想着也许可以从你这里听到好一点的话了。”
“对你么?没有。”女人平静道。
“你不必这样,没有我的话,你们母子八年前就一起死在街头了。”秦五爷道,“我没有虐待过你的儿子,五天前那一掌是这些年来唯一的一次体罚,何况你看他的脸就知道,我根本就没下重手。我是要培养他的,培养他成为盗门真正的希望。”
女人完全不理睬他,她拉住林昭行的手,让儿子离自己更近些。
“事到如今你都仍然不认可我么?”秦五爷的声音微微地拔高了一点,“柳天舒的那一套是多么迂腐,你仍然没有意识到么?”
林昭行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只知道紧紧地贴住母亲的病床,用自己幼小的身躯把母亲护在身后。
良久,女人低声道:“我们达不成一致的——你可以走了。”
秦五爷用同样的低声回答她:“师妹,这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你可以再叫我一次么?叫我一次师兄。”秦五爷低低地说,“最后一次了。”
女人一言不发。
良久,她低声道:“走吧。”
秦五爷叹了口气,他转身走出这个小屋,再没有回头。
是夜风雪大作。
女人一直在咳,她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到最后,帕子上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女人盯着帕子上的血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昭儿。”
林昭行通红着眼眶坐到女人身边,“娘。”
“昭儿,你听我说——这些内容我之前从没有给你讲过,以后也没有机会再讲第二遍。
“娘出身于一个组织,叫作盗门,它的来历和组成,我一时半会儿很难讲清楚,但我想以后你会通过种种渠道自己弄明白。
“你的父亲是当朝的王爷——封号是齐王。娘和他的相遇是一场意外,动情和生下你同样是一场意外。你不要怪他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管过你,是娘想办法切断了所有他找到我们的可能,朝堂上的人和盗门的人注定势同水火,不要让曾经犯下过的错误,有更坏的影响。”
女人的语速很急,每说完一段都大口喘着气。
“娘,娘你别说了,以后再说吧……”
“没有以后了。”女人爱抚着林昭行的鬓角,“娘之前总抱着幻想,希望你能和盗门彻彻底底地断绝关系,不要了解和这个组织有关的一切。
“但是盗门即将给这个世界带来巨大的伤害,只有手握乌木牌的人才有可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我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
“昭儿,我纠结这个问题已经太久太久,而现在在我来得及想清楚之前,上苍就已经不留给我时间了。所以我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你,你来决定。”
女人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块乌色的木牌,她握着这块木牌,手停在林昭行和炭盆的中央。
“你如果要,娘就把它给你,你如果不要,娘就毁了它。”
女人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
她的手蓦地一空。
林昭行接过了乌木牌。
女人睁开眼睛,“你选择了作为它的继承人么?”
林昭行握着那块乌木牌,指尖传来冰凉温润的触感,就如同母亲给他的感觉一样。
他点了点头。
“好。那么听娘说,那个男人之前顾忌最后一点情分,不肯直接从我手中抢走乌木牌,但是我死后他一定会想办法得到它。”女人飞快地说,“他会给我一个葬礼——他不会出席,但是一定会给我买一副棺材。
“我赌一次——赌我的死还是会让他感到悲伤,这悲伤会让他失去往日的敏锐,而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你给我送葬,但是不要一直跟到坟地,那样的话你就走不了了,一定要在还没有送到的时候跑掉,那个男人不会想到你会不等我入土为安就先逃走。
“去京城,去找你父亲,那个男人的势力还没有染指到朝堂上,你父亲可以保护到你——记住了么?是齐王,整齐的齐。
“你现在还太小,我让你知道得太多的话,你只会沉不住气,早早地就把自己赔进去。你先在你父亲那里安身,慢慢地想办法用朝堂的力量去查盗门,不要太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再查到这个男人,而那时你已经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铲除他。”
女人终于说完了所有的话,她伏在榻上,捂着手帕拼命地咳起来。
林昭行一边轻轻拍着女人的背,一边拼命地点头,豆大的泪珠不断地从他的眼睛里掉出去。
女人撑起身子,在林昭行的额上落下一吻。
“现在,出去,去外屋。”女人道,“不要看到娘最后的样子。”
林昭行拼命地摇头,眼泪成串地往下掉。
“出去!”女人大声道。
林昭行含着泪站起来,他握着那块乌木牌,跪了下来,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他忍着泪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