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林昭行跪在地上,倔强地不肯哭出声音来,然而他垂着头,下方的地板上已经掉了一地的眼泪。
“不要……不要恨你爹……”女人用最后的力气,拔下头上的银簪,塞到林昭行的手里,“拿着它……去找你爹……你爹在京城……封号是齐……”
那是林昭行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父亲竟然是个王爷。
他母亲出殡那天,边塞的小城下了很大的雨。
他一个人扶着灵柩缓缓地从街道上穿行而过,一些人原本推开窗户悄悄看他,然而等他走过时,就又把窗户“砰”的一声合上。
林昭行面无表情地向前走着,雨水从他的头发上流下来,从里到外俱是一片冰凉。
他听到窗户后面有一阵一阵的窃窃私语——
“是西边那宅子里的女人死了吧?”
“肯定是,你看那个小野种的样儿就知道。唉,可算死了,那么一个野女人住在这附近,真是伤风败俗。”
“唉,话也别说那么难听嘛,左右人都死了。”
“哟哟哟,你这个死鬼是看人家生得俊才给人家帮腔的吧?人死了又怎么着?她敢做我就敢说!这么些年了,那小子的爹出现过么?摆明了是个野种啊,这女的估计是不检点,所以生了儿子男人都不要她。这种没夫家的女人,死了灵位都没地儿摆,只能做个孤魂野鬼,真是报应啊。”
林昭行扶着灵柩,他的手死死地按在棺材上,仿佛希望把棺材合得更严实一些,叫那些外面的声音不要从缝隙中钻进去,打扰里面的人安睡。
里面的人是他的母亲,是这个世上唯一爱他的人。
而现在她已经死了。
“娘,你安心睡。”林昭行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大雨的声音几乎要把他的声音淹没,“你放心,你应得的我会全部给你拿回来。”
下一瞬,场景猛地转换了,铺天盖地的暴雨冲刷着天子脚下的京城。
林昭行握着那根簪子,在雨中缓缓地走着,他没有打伞,暴雨劈头盖脸地砸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都湿透了。
他在宫门前徘徊着,侍卫当然不会放这个满身狼狈的小子进宫,然而林昭行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找到自己那个当王爷的父亲。
就在他木然地站在宫门口时,一个女孩的声音突然在他身侧响起,一把伞撑到他的头顶,举着伞的女孩和他差不多大,然而气质温柔娴雅,她轻声道:“你找什么人吗?”
林昭行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找我父亲。”
那是平宁公主第一次见到林昭行。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和林昭行搭话,也许只是因为某个瞬间,林昭行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
倾盆大雨之中,那个还没完全长大的男孩站在天地之间,腰杆挺得笔直,他被雨水淋湿的头发全都被捋到了一边,使得那张惊艳的面孔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平宁公主面前。
他的嘴唇已经青白,然而一双带着墨绿的眼睛亮得惊人。
平宁公主做不到无视那样一张带着无数的华彩,又隐藏着无数秘密的面孔。
“你父亲是谁?”
“我不知道。”林昭行面无表情道,“我只知道他叫齐王。”
“那你找错了,齐王并不住在宫里,你要去齐王府找他。”平宁公主报了一个地址给他,“用不用我找人带你去?”
然而林昭行已经抬腿走了出去,走出几步后他才猛地想起什么,转过身来低声道:“多谢。”
平宁公主打着伞,看着铺天盖地的大雨中那个缓缓离去的少年,忍不住喊道:“我是平宁公主,我每十天都会有一次出宫的机会,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下一刻,场景再度转换。
平宁公主在下一次出宫时遇到了等在宫门外的林昭行。
不出她所料,齐王不愿意认林昭行。
这个男人显然对他的母亲是有感情的,起码他在看到银簪的那一瞬间热泪盈眶。
然而天家就是如此,对一个女子的感情和尊严脸面比起来,孰轻孰重几乎无需多言。
“我会替你母亲照顾好你。”齐王对林昭行恳切道,“你就住在王府,吃穿用度我绝不会亏待你,但是对外……我就说你是我一位故去的老友的儿子。”
林昭行看了他一眼,转头就走。
“这样不好么?”平宁公主小心翼翼地问,比起很多大人物们狠心绝情地根本不认私生子,齐王的处理方式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情脉脉了。
林昭行从包裹里把母亲的灵牌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遍。
“我要名分。”他简短地说,“我要把我母亲的灵位放到宗祠里去。”
她生前的时候没有名分。
她死后我不能再让她做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