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又信想起了郝九来,摔伤以后在床上躺了将近一年,连翻身都困难,最后还是走了。
“我要是动不得了,保证不要你们招呼我。我直接翻到河里,绝对不送医院,没必要受那个苦。”
“莫讲蠢话。”周秀珍背对着江又信,抬起袖口抹了把眼泪。
自从郝九来过世以后,江又信显得越发憔悴,时常一个人坐在船头望着悠悠的洞庭湖,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他和这些破旧的连家船一样,气息奄奄、日薄西山。
2009年,洞庭湖上又传来一个重磅消息。
省政府出台了“渔民上岸”的政策,不仅可以给没有户口的“天吊户”办理户口和身份证,还要从实施安居工程入手,解决渔民们“无房”的问题。
消息一出,湖上所有的连家船都沸腾了。
“老江,你晓得不?政府讲要给我们办户口分房子了。”周秀珍握着江又信的手,哭着说。
江又信已经是肺癌晚期,常年的风吹雨打,再加上得过血吸虫病,身体一病就不起。此刻躺在床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爷老倌,你一定再撑一阵,我带你去住我们的新房子!”江大龙哀伤地说。
江又信瞪着眼,直愣愣地望着破旧的舱顶,没什么反应。
周秀珍发觉什么,只感觉眼前一黑。
似乎天都塌了下来!
她呜的一声,趴在江又信身上哭得死去活来。
“老倌子你好狠的心啊,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就走了……哎呀天老爷诶……”
江大龙、江甲龙、江一龙三兄弟跪在床前,垂着头抹着眼泪。
三个儿媳妇和孙子孙女跪在他们身后,全家人泣不成声。
一起送他最后一程。
江又信终究没能住上新房。
他这一生,生在船上,死在船上。终其一生也没能上岸。
江家兄弟把江又信葬在了湖岸边的山上,那里视野极佳,可以看到广袤的洞庭湖,也能看到一处整日里繁忙的工地。那是政府斥资为渔民上岸工程所修建的渔民新村。
……
春风吹拂,国家的经济建设越来越好。
更多的目光,也注意到了湖面上最后的一群人。
党和国家的好政策,关怀下来了!
“领身份证了!我们可以领身份证啦!快点把所有人都叫上,明天上午开始,专门的办事员,来给我们这些渔民办身份啦!”
听到这破天荒的喜讯,渔民朋友们喜极而泣,奔走相告!
大家都携家带口,早早地来排队办理属于自己的身份证。
一个月后。
制证完成。
众人又来排队领取。
当拿着第一张身份证,好多人直接哭了出来。
如今已是老太婆的周秀珍,忍不住掩面痛哭:“太难了,我们活了这么多年,终于拿到自己的身份证了!老倌子,你要是在天有灵,想得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吗?我们活了一辈子,也终于算是有政府、有身份的人了……”
曾经,他们好像被一条无形的锁链困在了洞庭湖上。
没有身份证就不能读书、不能坐火车飞机,连正经生意和工作都找不到。
他们能去的只有船能到的地方,能看的风景只有鱼和水。
江甲龙捧着崭新的身份证,抑制不住的激动,“太好了,娘!以后我们也是有户口的人了,不是‘水叫花’‘天吊户’了!爷老倌在天上,也足以欣慰了!我们自明以后读书,再也不要借别个的户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