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又信重重地敲了敲烟枪,“你们都是当爷娘的人了,按道理我不该管。但是你们现在两夫妻睡两个被窝算怎么回事?莫讲别个看到背地里讲闲话。就是板栗他们姊妹看到爷娘不和睦,难道心里舒服啊?”
江大龙也不作声。
江又信又说:“都讲‘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们都是四十来岁的人了,崽都要成人结婚了,还有日子过不去?听爷一句话,两口子好好过日子,莫等老了动不得了来后悔。”
江大龙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句,算是回答。
江又信叹了口气。
他这一世养了三个崽一个女,年轻的时候带出去三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郎,讲起来不晓得好风光。没想到老了,个有个的难处。大崽夫妻不和睦,二崽好不容易才生了个孙,三崽更是年纪轻轻就经历了丧偶之痛……
女儿江荔枝家里也艰难,这些年除了逢年过节,难得回来一趟。
父子三人默默地抽着烟,周秀珍把准备好的礼品提了出来。
江一龙叫上了江自忠,“走,雨生,爸爸带你去道谢。”
江自忠一直躲在船舱内,爷爷和爸爸的话他都听在耳朵里。
小小的渔船上,江自忠沉默良久,终于问:“爸爸,你是不是要讨兰花阿姨当堂客?”
江一龙回头笑了笑,“你想她当你妈妈?”
江自忠没说话。
他虽然常常看到妈妈的照片,心里有妈妈的影子,但是被妈妈照顾是什么滋味,他已经不太记得了。他只能偶尔回忆起几个片段,听爸爸讲讲妈妈和他的故事。
上学的时候,班上有同学的妈妈会来给他们送饭,或者下雨了、天冷了,给他们送雨伞、送衣衫。然而,这样的温情场景,对他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因为爸爸在船上,来不及送。而他也不想麻烦贺伯伯和宋伯娘。
其实贺伯伯、宋伯娘和志军哥哥都对他很好,把他当作家人一般。但是他还记得有一天他实在太想妈妈了,情不自禁地抱着宋伯娘叫了一声“妈妈”。然而,这一声呼唤却触动了贺安乐的敏感神经,她猛地推开他,朝他吼“这是我妈妈,不是你妈妈。”
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嚎啕大哭。
虽然后来宋伯娘批评了贺安乐,又把他搂在怀里。但他从那时候起就清楚地知道自己真的没有妈妈了。
江一龙带着江自忠到了铁秤砣的船上,送了礼,道了谢,别的一概没多说。铁秤砣和铁兰花也大概晓得了江一龙的意思,只是那层窗户纸双方始终没捅破。
“哎……一龙这伢子真的是不通味,我屋兰花妹子未必配不上他啊?”铁秤砣心里多少有些意见。
当年他一心要把女儿嫁到岸上,希望她过上安稳的好日子,没想到遇到个没良心的,耽误了女儿。现在后悔也是晚了。
铁兰花却比她爷老倌看得开,“我有手有脚,能养得活自己和女,嫁不嫁人有么子要紧咯?”
铁秤砣却说:“崽啊,你再能干也只是一个女人家,屋里没个男人顶事,莫讲打鱼,连条船都守不住。”
铁秤砣清楚得很,湖里和岸上一样,哪里都有欺凌弱小的混混。
他年纪不小了,铁兰花的大哥早夭,二哥又去了外省,在那边落地扎根,要是他过世,兰花带着女儿会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要是屋里有个男人,到时候再生个子,你和胜男才算有了依靠。”铁秤砣看上江一龙不为别的,就是看他家兄弟多,下一辈中也有四个男丁,在连家船里算是大户了。
铁兰花有自己的打算,“爷老倌你就莫操心了,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万子湖那边有个绳网厂,等这一阵洪水的事过去,我就去那边上班。赚是赚得少点,养活我和胜男没得问题。等她过两年长大了,我也就轻松了。”
强扭的瓜不甜,铁秤砣也只得把这个心思打消了。
抗洪抢险胜利以后,江自忠重新进校读书。
贺贵明把被水淹的房子收拾出来,勉强能住人,但屋里的东西都不能要了。看着洪水泡过的衣衫、棉被,还有去年还好不容易重新买的黑白电视机,宋金花心疼得直掉眼泪。
贺家大儿子读高中,小女儿也上了小学,正是要钱用的时候。眼下家中遭了难,一时间十分拮据。
江一龙本来打算给江自忠另外租房子,不好意思再麻烦贺家。但是贺贵明死活不同意。
“兄弟,你这是看不起我?”贺贵明梗着脖子问。“你放心,我不得亏待雨生。志军在学校寄宿,他的房间就给雨生住。”
江一龙盛情难却,有心想给贺贵明包个红包,又怕他不收。就到城里去买了台黑白电视送给了贺家,只说是给雨生看电视。
贺贵明晓得他的心意,这个魁梧的大汉子感动得嘴唇哆嗦,不晓得说什么好。
江一龙从收音机里听说国家大幅度增加了对防洪工程的投入,江河沿岸的堤坝都进行了加高加固。
很多沿湖的村落、农场都贴上了“平垸行洪、退田还湖”的标语。
东湖村的格局也大变样,靠近湖岸的房子都要被拆迁,刘贵美租住的土房子在洪涝中倒塌。一些土砖红砖混建的房子经过洪水的浸泡也成了危房,不能住人。整个村庄被洪水侵袭,看起来杂乱、零落,不复当初清净整洁的模样。
而洞庭湖边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